大同府衙位於城南中軸主街上,大門前一條寬闊的硬麵土路,少有行人。
帶有長林府印簽的拜帖遞進去沒有多久,兩名通判便誠惶誠恐地迎了出來,殷勤陪著蕭平旌到前廳落座,同時遣派差役到後院通報府尹大人。
若按平時的習慣,張慶庾此刻應該在書房。但他畢竟已近半百之年,連續多日精神緊張,身體有些抵受不住,早上勉強起身略走動片刻,便又回內宅躺下了。
前衙派來的差役到二門處遞了話,管家不敢耽擱,趕緊到寢居裏頭將書帖呈上。半睡半醒的張慶庾一眼看見長林二字,驚得立時坐起,背脊滾過陣陣寒栗,呆了好一陣,方掙紮了下床,命小廝取來正裝,穿戴整齊出去迎客。
由於是冬日,寢居外間掛著厚厚的棉簾。管家搶前一步,剛將門簾打起一半,一道青鋒劍光刺來,透胸而過,他半聲未出便倒了下去,血流滿地。
張慶庾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連連後退幾步。他當然認得提劍而入的這個青衫人是常在段桐舟左右的副手,心中大概也稍稍有些明白,一麵逃向內間,一麵大聲叫道:“來人!快來人啊!”
血珠從劍鋒上滴落,青衫人隨手將劍拋開,自袖中扯出一條白綾,淡淡道:“大人不必費力了。院子外頭我剛清理過,現在沒人,誰也聽不見。”
說話間,他已追了上去,將逃到牆角的張慶庾拖了過來,控製在臂間,手中白綾一繞,纏住他的脖頸,其中一端向上一拋,拋過房梁,嫻熟地打了個活結,歎道:“如今情勢無奈,師爺覺得……還是請大人自行了斷的好。”
張慶庾拚死掙紮,手足亂蹬,哪裏掙脫得開。青衫人稍一用力,他的整個身體便被拉了起來,腳尖蹭在石板地麵上,眼看就要懸空。
突然一道劍光飛來,瞬間斬斷了白綾,一旋又飛回原處。張慶庾重重跌落下來的同時,蕭平旌已接住旋回的寶劍,從窗口躍入書房。
青衫人來不及揀起自己剛丟在地上的青鋒劍,隻得一掌攻上,不過兩三招,便被蕭平旌踢飛出去,砸在牆上落地,動也不動了。
張慶庾抖著手用力拉扯脖頸間的白綾,好容易拉鬆了一些,又是喘又是咳,涕淚滿麵。
他這般可憐的樣子,蕭平旌看著卻隻覺得厭惡,冷冷道:“府台大人,你也算為官一方,但凡心中有一絲是非底線,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說著,俯下身想要把他拉起來。
這時半掩的院門突然被撞開,林奚步履匆匆飛奔而來,高聲叫道:“二公子!”
蕭平旌甚是意外,拖著張慶庾迎出門,問道:“你怎麼來了?”
林奚扶著廊柱稍稍喘息了一下,麵色十分難看。
與上回失敗的搜捕不同,段桐舟這次隻帶了自己的部屬和錢參領麾下的精銳,行動快速而又隱秘,直到大隊人馬已奔過街頭,扶風堂才聽到一點風聲。
蕭平旌出門去了府衙,林奚到底也隻是個醫者,蕭元啟頓時感到自己必須擔責,不顧阿泰的極力反對,帶著手下僅有的幾名護衛趕了過去。人證裏有三個是扶風堂的人,霍掌櫃當然也不能袖手旁觀,召集了自願跟從的人,也隨之一同前往。
林奚深知這麼一點人手,哪怕再加上萊陽侯的身份也不可能救得了人。盡管她素日對蕭平旌淡淡的,但不知為什麼,遇到這樣的危局,心底卻總有可以指望他想辦法的感覺,急急忙忙追來府衙報信。
蕭平旌聽到消息,心知情況不妙,思緒反而愈發的冷靜,拖著張慶庾找了兩匹坐騎,與林奚一起趕向了酒坊。
這家廢棄酒坊占地原就不小,前麵還有一片雜草叢生的舊跑馬場,四周十分開闊,本有木欄與矮牆圍合,現在已經倒了大半,隻餘一個破舊歪斜的木柵門。
段桐舟刻意將坐騎停在後麵幾步,示意手下按兵不動,讓錢參領在前施令。大同府兵先分出兩隊將酒坊包圍嚴實後,方開始各處搜尋。
積滿灰塵的空糧囤,堆著破舊釀酒具的草屋,放酒桶的大棚,全都被粗暴地挑開翻看。
段桐舟人雖未動,但視線緩緩掃過四周,逐寸察看,最後落在酒坊深處的一間瓦屋上,提醒道:“這麼大一間酒坊,下頭怎麼可能沒有存酒之處?找不到人,就找一找地窖的入口吧。”
錢參領立即向後方待命的一支小隊揮了揮手,指了指小屋。
小隊接到命令正要行動,突然馬蹄聲響,蕭元啟帶著大約數十人飛奔而來,衝入半倒的柵欄內,擋在瓦屋的木門之前。
與周圍重重官兵相比較,跟隨蕭元啟的這點人馬顯得十分單薄,但他頭戴金冠,一身華貴衣袍,後方護衛也是錦衣黑靴,襯出一股很有身份的氣場,倒讓紛亂的現場一時停滯了下來。
段桐舟來自京城,並不怎麼將這位小侯爺放在眼裏,見錢參領有些犯怵,便撥馬上前,揚聲道:“大同府在此公幹,不知小侯爺這是要做什麼?”
蕭元啟沒有理會他,跳下馬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氣,揚頭由左向右看了半周,高聲道:“在場的人都聽著,我蕭元啟,乃先帝皇孫,陛下恩封萊陽侯。這間酒坊,已由原主轉賣給我,便是我萊陽府的私產。未得我的允許,任何人隨意進入……”他刷得一聲抽出佩劍,“皆是藐視陛下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