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淺雪呆呆地問道:“為什麼?”
蕭平章輕歎一聲:“我就是沒想明白,又覺得必有緣由,才說那句話試探一下的。”
蒙淺雪費力地思索了片刻,“可在我看來,剛才林奚妹子什麼反應都沒有吧?”
蕭平章徐徐向後靠上軟枕,慢聲道:“是啊,林姑娘的性子可真是穩,什麼都看不出來……”說罷又笑了一下,對蒙淺雪道,“當然,也有可能人家老堂主就是不拘小節,是我自己想多了。”
蒙淺雪倒是讚同這個判斷,篤定地道:“肯定是你想多了!”
夫妻兩個在房內嘀嘀咕咕的時候,送林奚出府的蕭平旌也在二院外攔了攔她的腳步,小聲問道:“這兒沒人,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林奚眉梢輕輕挑起,“二公子問的什麼?我不知道。”
蕭平旌先朝院內看了一眼,道:“我不敢說特別了解你,但至少知道你絕非一個隨口奉承的人。剛才分明是你想仔細瞧一瞧大嫂的手,擔心她覺得奇怪,偏偏又不太會說謊,這才說了那樣一句話吧?我大嫂的手怎麼了?”
林奚的臉上並無特別明顯的表情,垂眸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外院等候的馬車旁,方才稍稍側過身,低聲道:“我當時……的確是在想其他的事,等我理出眉目,自然會告訴二公子。”
蕭平旌心中甚是不解,想要再問,林奚已經踏入車內將門簾甩了下來,他也隻好退開一步,目送馬車離去。
次日剛好是休沐停朝的日子,兄弟兩個一早起身,在東院用過早膳,便直接前往宮城覲見。
在大梁曆代君主中,若論對子侄後輩的愛寵,蕭歆怎麼都能排上前幾位。下方平章兄弟剛剛行完大禮,他立時便抬手叫起,又吩咐左右,“來人,給長林世子看座。”
蕭平章忙叫了一聲:“陛下……”
“好了好了,你這樣的小輩,平時當然沒有你的座位。”蕭歆慈和地笑了笑,“朕召太醫來問過,這次的傷情終究與以往不同。這好不容易能出門了,進宮請個安就得扶著回去,讓朕怎麼見你父王?”
說話間,內侍已搬來一個錦凳,先放在蕭平章的身後,又在梁帝的示意下挪到階旁近前。
蕭平章不好再強推,隻能拜謝落座。
蕭歆的視線又轉向蕭平旌,微帶責備之意,“你這孩子一年到頭逍遙在外,要不是你大哥遇到危險,隻怕你還不肯回來吧!”
蕭平旌一向慣會跟他撒嬌,被責怪了也渾不在意,三兩句便扯開了話題,聊起自己從大同府到京城諸番經曆,說得繪聲繪色,末了還告了父王一狀,抱怨自己被瞞到最後,十分委屈。
蕭歆雖知案情大概,細節卻一概不曉,甚有興趣地聽他講完,笑道:“你的性情浮躁,確實應該多曆練一下,王兄做得對。”
蕭平旌悶悶地道:“我就知道,不管我抱怨老爹什麼,陛下都不可能站在我這邊兒。”
“知道就好。”蕭歆用手點點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太子年滿十歲,已經正式遷入東宮,平旌也該過去看看他。你這一年回不來一次,再不多去露個臉,怕是太子以後都不認得你這個堂兄了。”
蕭平章聞言急忙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微臣也應該……”
“你是經常要見元時的,急什麼,多陪朕坐一會兒,咱們說說話。”
蕭平章心頭稍覺異樣,卻又不能多言,隻得回身再坐下。平旌倒是完全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拜退出殿,一個人跑得飛快,梁帝派來護送的內監眨眼便已找不到他的蹤影。
養居殿內少了他吵吵嚷嚷,一時變得異常安靜。梁帝輕輕啜了一口清茶,問道:“平章啊,朕聽說……你曾上琅琊閣問過一個問題?”
蕭平章麵色略白,胸口微微發緊,一下子又站了起來。
繞道琅琊,求取錦囊,固然是為了紓解心頭多年之惑,但從另一方麵來說,這終究也算是對於迷離往事的一種刺探。
那些埋於深潭之下的時光,那些久遠到似乎已被淡忘的記憶,有的能成為照耀一生的暖陽,而有的,卻隻能是心底永遠不願再被觸發的悲傷。
相比於蕭庭生的毫不在意,梁帝的眉間微有不悅,“你若想知道當年的事情,為什麼不直接問你父王呢?隻要你開口,他什麼都不會瞞你,什麼都會告訴你的。”
蕭平章此時已平靜了下來,淡淡笑了笑,“琅琊閣不受任何一國朝廷拘管,有一雙世外的眼睛,臣希望可以借來看一看,免受身在局中之誤。”
“那你看清了麼?”
“看清了。”
蕭歆直直看向他眼底,“朕今日也跟你說實話,當初你父王決定冊立你為世子時,朕的確極力反對過……”
蕭平章並無意外之色,“陛下更希望能立平旌?”
梁帝長長地歎了口氣,“是。”
蕭平章的笑容微顯蒼涼,“臣與陛下一樣,也希望父王能立平旌。”
蕭歆緩緩搖頭,“那你就錯了。”
這句話甚是出人意料,蕭平章一時有些怔忡,“錯了?”
蕭歆扶案起身,從龍案後繞了出來,“不管朕最初的想法如何,這些年看著你一點點長大,其實朕很快就明白王兄是對的。你是個最讓長輩放心的孩子,這個長林世子之位,沒有人比你更合適。”
“可是平旌的天賦陛下最清楚,他隻不過還需曆練,將來若假以時日……”
蕭歆這時已經走下金階,在他越來越近的沉沉目光下,蕭平章怔怔地停住了自己的語音。
“平旌天生性情飛揚,除非境遇大變,否則你再曆練他,骨子裏也是改不了的。”蕭歆在平章身前停步,“朕承認自己更偏愛平旌,但正因為偏愛他,才寧願他能一生受父兄庇佑,不受拘管,隨性而為。難道你不希望這樣嗎?”
蕭平章低下了頭,“臣沒有別的想法,隻是覺得平旌資質如此之好,若總是不加重擔,不加雕琢,就這樣隨他散漫度日,有些對不住父王和母親……”
蕭歆拍了拍他的手背,“平旌散漫,不是還有你嘛。你是王兄最心愛的孩子,那麼將來朕的太子,也是要交托給你才會放心的……”
蕭平章一直合在袖內的雙手不由一緊,指尖捏壓住了手背。
梁帝似乎並不想給他太大壓力,隨即又笑道:“好啦,現在我和你父王兩把老骨頭還在,不用急著想這些。朕得歇著了,你也去東宮看看太子吧。”說著轉頭吩咐,“來人,給長林世子傳步輦。”
蕭平章甚是不安,急忙推辭道:“陛下,在這宮中……”
梁帝態度堅決地擺了擺手,“東宮路途過於遙遠,平旌朕不管,你現在不能勞累了。”
蕭平章十分無奈,隻得緩緩退後了一步,拜下,“臣,謝陛下隆恩。”
東宮作為太子居所,當年蕭歆即位後自然被立時封閉停用,隻有灑掃修繕之人出入。蕭平旌年紀小,雖然對宮城十分熟稔,卻不太記得前往東宮的路途到底該怎麼走,跑出養居殿後並沒多久就開始有些迷惑。這時領路的內監早被他甩得看不見影子,周邊偏偏又剛好無人可問,隻得自己到處亂撞,結果越走越偏,等遇上人指點時,才發現已經離了東宮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