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居殿已在前方,火把明亮,搖曳閃爍。
夜色和距離讓遠處的景象極為模糊,但那嘈亂的聲響明顯與他離開時全然不同,雲頂連廊下暗影晃動,更像是有不少人正在驚慌地跑動。
蕭元啟猛然停了下來,背心處爆起一片寒栗。擁簇在他身後的親衛府兵們也神色迷茫,隨著他的視線一起向前張望。
舉著火把湧動的人流從大殿門內奔出,帶著一種極為惶恐的節奏向這邊跑了過來。蕭元啟心知不妙,足下發力,以自己所能的最快速度直奔向東配殿,剛剛衝進院門,迎麵便看到狄明昏昏沉沉地被施鄆扶著坐在中庭,胸口更是一緊。
“王、王爺,那位陛下被、被……”
蕭元啟顧不得聽施鄆說完,幾個箭步衝入殿內,視線飛速掃了一圈,除了神色惶然的幾名守衛以外,根本不見蕭元時的半點身影。
“……層層防衛,就算他蕭平旌有本事衝進來,他最多也隻能硬搶,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把人給帶出去?”蕭元啟急怒交加,哪管狄明剛剛蘇醒,返身便將他抓了過來,“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啊!”
狄明前額依然劇痛,靠在施鄆臂間喘息一陣,皺眉搖頭道:“末將隻記得被人偷襲……”
“什麼時候?”
“沒多久,當時早打過四更了……”
四更之後出的事,眼下還未天明,蕭元啟快速盤算了一下時間,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幸好,幸好本王知道蕭元時有多重要,預先留了一層防備……”
金陵鴿房位於東南半城,蕭平旌和荀飛盞帶著一個小皇帝,即便後頭沒有追兵,這一路躲避巡防也頗麻煩,等最終奔進院門的時候,已是平旦蒙影,東方即將破曉。
朱三哥在街巷外放下眼線,立即關掩門戶。黎老堂主迎上前,拿了方軟毯將蕭元時裹了起來,喂下半盞安神的參湯。荀飛盞這時才長長吐出一口氣,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好像在做夢一樣,簡直不敢相信這麼順利,陛下……陛下居然真的被救出來了……”
蕭平旌瞧了一眼微白的窗紗,心知時間緊急,單膝半跪下來,低聲道:“請陛下聽我說,此地雖然安全,但金陵的危局尚未結束,微臣……微臣不能留在這裏陪你。”
“朕明白。”蕭元時忍住眼淚,努力挺直腰身,“城外大局尚須長林王主持,你盡管去吧。朕會在這裏……等著你奪還京城,誅滅逆賊。”
荀飛盞也知道他必須趕在天光未亮前出城,急忙接了一句,“你放心,這兒有我呢,我現在絕對不會再離開陛下半步。”
分秒必爭之時不容耽擱,蕭平旌匆匆起身向朱三哥和老堂主抱了抱拳,也不走正門,看準方向直接越牆而出。蕭元時眼看他身影消失,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惶然,低頭呆怔了半日,方在荀飛盞的勸說下清洗更衣,吃些東西。
他身為皇後嫡子,十歲受封東宮,切莫說打罵磨折,就是重話也未曾受過幾句。這幾日煎熬苦痛,突然放鬆下來難免有些暈沉。黎老堂主過來細細診看過後,笑著安慰道:“陛下少年體健,沒有大的傷損,隻是心經有些紊亂,等安了神,慢慢調理便是。”
正說話間,他突然嗅到一絲異香繞鼻而過,似有似無,絕不是尋常氣息,心下不由奇怪,俯身細看時,發現他唇下那道傷口色澤鮮紅油潤,倒像是塗過什麼藥膏似的,便取了一方白帕輕輕擦拭下來,嗅辨片刻,臉色頓時一變,“不好,這不是治外傷的藥……這是定香散。”
荀飛盞聽不明白,立即緊張起來,“什麼是定香散?”
“這種香料產於西厲,與不同的人血交融後,便會產生不同的氣味,雖然清淡,但卻可留香數日之久,沐浴清洗也難以消除。”黎騫之神色沉重地看了朱三哥一眼,“如此一來,這個地方怕是不安全了……城內可還有其他藏身之所?”
朱三哥皺起雙眉,“蕭元啟既然特意在陛下身上留了定香散,必定也準備了追蹤的手段。他現在就好像是有人指路一樣,不管咱們躲到哪裏,他無須費力就能找到啊!”
荀飛盞急得臉色發白,突然想起入城前那晚的商議,微懷僥幸地問道:“嶽銀川曾經推測過,奪城之戰最多三個時辰,如果我們就不停地換地方,讓他多撲空幾次……說不定能拖延過去呢?”
“哪有那麼多地方可換?再說京城還在蕭元啟的手裏,滿街的巡防營,帶著陛下每出去一次,就多一份風險,還有可能被他中途追上……”
蕭元時突然抓住了荀飛盞的手,咬著牙道:“荀卿,朕不想再落入蕭元啟的手裏了。如果最後不能……還請荀卿你……”
荀飛盞心中又急又痛,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黎騫之聽著也覺得難過,伸手扯過一件外氅先給蕭元時披上,將他拉了起來,“雖然外麵危險,但也不能再耽擱了。早些走,也能多拉開一些距離。隻不過現在出去投奔,說不準誰能靠得住,倒是先找個無主荒廢的園子躲躲為好。”
他說者無心,荀飛盞的雙眼卻突然一亮,高興地道:“我想到了一個地方,雖然早就荒廢,但卻可以拖延時間!”
朱三哥驚訝地挑了挑眉,“金陵城有這樣的地方?”
“有!濮陽纓在東山下那座乾天舊院裏有個丹房,房中設有暗室,深挖入地下,以青岩厚石為門。”荀飛盞越說越覺得可行,語調也興奮了起來,“他壞事之後,此院廢棄,無人膽敢接手,暗室應該還在!”
“既然是暗室,那大統領知道開啟之法嗎?”
“我曾去他那裏搜過人,當麵逼他開啟過,機關不算複雜,倒還記得。隻要咱們能搶先到達,那個地方絕對可助陛下藏身!”
禁軍大統領斬釘截鐵的語調讓蕭元時重生希冀,朱三哥也是個果決之人,立時不再多問,出去遣散了鴿房人等,自己親自陪著荀飛盞等三人,一路穿街過巷,直奔東山嶺下而去。
夏日晝早,外間昏蒙之色已褪,天光轉亮。幸而搶了半步先機,全城搜捕的態勢未起,一行四人行動小心,路上倒沒有遇見大的危機,疾行半個多時辰,來到了乾天院廢棄的後殿。
荒敗多年,此處早已雜草叢生,如同荒野。舊日丹房塌了一半,荀飛盞好容易才辨出方位,將幾塊斜倒的門板抽開,找到機關所在的幾塊地磚,點踩數下,地麵裂出半臂寬的一條縫便已卡住,不能再開。
荀飛盞測看寬度已夠少年身形進入,不再耽擱,轉身扶了蕭元時過來,安慰道:“陛下不用害怕,這間密室建造得十分精巧,下麵雖然很黑,但另有通風之口,不會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