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五年,十二月,寒冬。
費懿輝在自己的書房裏。此時此刻,他被一個男子用粗繩緊緊地勒住了脖子。
那男子的身高接近兩米,他留著白色的短發,目光銳利,神情冷漠,左臉上還有一條極長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這個白發男子名叫斷然,是一名殺手。
原來,費懿輝跟一名女子發生了婚外情,這個情人不甘心當小三,要費懿輝跟妻子離婚,和自己結婚。然而費懿輝跟情人隻是逢場作戲,怎麼可能為了她離婚?再說,費懿輝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嶽父支持,如果跟妻子離婚了,他便一無所有了。所以,他索性跟情人攤牌,表示自己跟她隻是玩玩而已。沒想到情人對費懿輝動了真情,因愛成恨,後來在朋友的介紹下,找到了殺手斷然,並且雇傭他殺死費懿輝。
費懿輝一開始使勁地掙紮著,試圖擺脫斷然,然而斷然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而且力氣極大,費懿輝又怎麼擺脫得了?不一會兒,因為氣管被阻塞,費懿輝的氧氣供應被切斷了,他的意識也在絕望中迅速地消失。
就這樣,斷然又殺死了一個人。這是他殺手生涯所殺死的第幾個人,他早已忘記。
這是一個隻有七八平方米的房間,房間沒有窗戶,燈光也十分昏暗。
在房間的角落有坐便、洗手盆淋浴設備。
房間裏還有一張木床,斷然走進來的時候,看到床上有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孩子的雙腳戴著腳鐐,腳鐐的另一端銬在木床的護欄上,所以孩子無法離開這個房間,甚至無法遠離木床。
看到斷然走過來,孩子的眼神中充滿恐懼,此外還夾雜著一些迷茫。
斷然此前在調查、監視費懿輝的時候,曾見他進過這個房間,知道這個房間的存在,隻是在進來之前,斷然並沒有想到費懿輝竟然會把一個孩子藏在這個房間裏。
此時斷然看到房間裏的淋浴設備,看到孩子所穿的單薄衣服,看到孩子所流露出的驚恐眼神,什麼都明白了,不禁低聲罵道:“人渣!”
如果早知道費懿輝是這種衣冠禽獸,哪怕沒有接受委托,他也會來殺死費懿輝,替天行道。
他回到書房,在費懿輝的屍體上找到了腳鐐的鑰匙,打開了孩子腳上的腳鐐,把孩子救走了。
當時斷然並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將會進入他的生活,甚至改變他的人生。
插曲:斷小寒的故事(一)
小男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他向四周看了看,隻見自己身處一個小房間裏,房間內的擺設雖然簡單,但整個房間卻整齊幹淨,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
小男孩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還忘了之前發生過的事情,甚至忘了自己是誰。
他隻是依稀記得之前發生過一些極其可怕的事。他想,自己或許是因為驚嚇過度而失去了當時的記憶吧。
雖然身處室內,但小男孩還是覺得有些冷,畢竟現在是寒冬。這時候,一個男人開門走了進來。
小男孩認得這個男人。他最後的記憶就是自己被這個男人抱起,然後因為心力交瘁,在這個男人的懷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知道,是這個男人帶著自己離開了那個如地獄般可怕的地方。
此時男人的手上端著一碗熱粥,他看到小男孩醒了,淡淡地問:“餓了嗎?吃點粥吧。”
“嗯。”小男孩吃了幾口熱粥,身體逐漸暖和起來,他這才認真地看了看男人的臉,問道:“叔叔,你知道我是誰嗎?”
男人微微一怔,“什麼?”“我……我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了。”小男孩神色茫然。男人皺了皺眉,“那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嗎?”
“我隻記得自己本來是待在一個很可怕的地方,後來是叔叔你把我救走的。叔叔,這裏是你的家,對嗎?”
男人沒有回答小男孩的問題,而是又問道:“你記得自己的爸爸媽媽是誰嗎?”
“我……我真的想不起來了。”小男孩以為男人要把他帶回那個可怕的地方,連忙請求道,“叔叔,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嗯,你先在我這兒住下來吧,等你想起你的爸爸媽媽是誰,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就這樣,小男孩在這個男人的家裏住了下來。一眨眼幾個月過去了,但小男孩始終沒有想起以前的事。
這時候已經是春天了。有一天晚上,剛下完一場小雨,空氣十分清新,小男孩躺在屋外的草地上看星星。過了一會兒,男人回來了。
“你還沒睡嗎?”男人問。
“準備睡啦。對了,叔叔,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小男孩笑著問。
男人有些好奇,“什麼?”“你為什麼經常晚上出去呀?你去幹什麼呀?”“工作。”
“你是做什麼的呀?”
男人稍一猶豫,如實回答:“殺手。”“殺手?殺手是幹什麼的?”小男孩不懂。男人冷冷地說:“殺人。”
小男孩聽男人這樣說,咽了下口水,表情有些害怕。
男人有些後悔,幹嗎要嚇著他呢?他連忙補充道:“我殺的都是壞人。”
小男孩這才鬆了口氣:“嗯,我就知道叔叔不是壞人。”
事實上,男人騙了小男孩。他隻是一個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殺手,隻要委托人給得起錢,他就會去把目標對象殺死,才不會管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還沒想起以前的事嗎?”此前男人已經幾次問過小男孩這個問題。
“還沒有……殺手叔叔,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小男孩不想離開。
被小男孩稱作“殺手叔叔”,男人有些啼笑皆非,“放心吧,在你想起自己的家人之前,我是不會趕你走的。對了,我給你取個暫時的名字吧。”
“好啊。”小男孩早就覺得沒有名字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殺手叔叔略一思索,“我和你認識的那天,天氣十分寒冷,要不我叫你小寒吧?”
“好啊,我喜歡這個名字。對了,殺手叔叔,你姓什麼?”小男孩問。
“我姓斷,折斷的斷。”“那我跟你姓好不好?”小男孩滿懷期待地問。“隨便你吧。”
“那以後我就叫斷小寒啦。”小男孩為自己擁有了一個新名字而十分高興。
二〇一七年,九月,初秋。
人民醫院腫瘤科的馬醫生此刻在自己的診室裏,緊緊地盯著桌子上的手機,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這時候,手機響了,馬醫生一看來電顯示,連忙接通了電話。
他還沒說話,隻聽手機中一個女人劈頭就問:“研究得怎樣了?”
原來,這個神秘女人抓走了馬醫生的女兒,並且寄給他一遝資料——那是一名因為癌症而去世的病人的病曆。女人讓馬醫生好好研究這份病曆,如果可以找出疑點,就放走他的女兒。
馬醫生戰戰兢兢地說:“我深入研究過了,病曆中的那名患者之所以致癌,確實有可能是因為持續攝入了黃曲黴素B1。”
“持續攝入是什麼意思?”女人追問。
“就是每天低劑量攝入黃曲黴素B1,這樣會造成慢性中毒,對肝髒的損害尤其大,最終很有可能誘發癌症。當然,隻是存在這種可能性而已,病人的癌症也不一定是攝入了黃曲黴素B1而誘發的。”
女人“哦”了一聲,淡淡地說:“我知道了,你把我給你的資料全部燒掉吧,我今天會讓你女兒回家。”
這個女人名叫韋詩贇。她是一名殺手。
韋詩贇本來是住在孤兒院的。在她五歲那年,孤兒院裏有幾個壞孩子欺負她,把她拉到後院,用繩子把她綁在一棵老樹的樹幹上,接著還模仿卡通片裏的情節,點燃了老樹周圍的幹草,想要嚇唬她。沒想到火勢越來越大,竟然燒到了韋詩贇身上,韋詩贇拚命呼叫,幾個壞孩子知道闖禍了,嚇得四散奔逃。
韋詩贇以為自己會被燒死,幸好在危急關頭,有一個男人把她救了。
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雙目如電,英氣逼人。他救下韋詩贇後對她說:“留在這裏隻會被欺負,跟我走吧。”
韋詩贇毫不猶豫地跟著男人離開了孤兒院,從此再也沒有回去。
男人把韋詩贇帶回自己家中。從那天起,韋詩贇便和這個男人一起生活。
在韋詩贇獲救的翌日,男人問她:“你叫什麼名字?”“韋詩贇。”
“贇?哪個贇?”
“我寫給你看。”韋詩贇雖然隻有五歲,已經可以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男人看到韋詩贇的名字,雙手一拍,“巧了,真是巧了!我叫貝斌,而這兩個字加起來,就是你的‘贇’字。看來我倆很有緣分呀。”
等韋詩贇長大一些,男人告訴她,他來自一個名叫鬼築的組織,他在組織中的代號是黑桃K。
在黑桃K的影響下,韋詩贇也加入了鬼築。
黑桃K是鬼築中的金牌殺手,他身手極好,每次殺人都能一擊斃命,幹淨利索。他曾刺殺過不少大人物,在鬼築中聲名顯赫。
後來,黑桃K把各種格鬥技巧和殺人技巧對韋詩贇傾囊相授。終於,在他的精心培養之下,韋詩贇也成了一名出色的殺手,為組織執行各種暗殺任務。
九年前,黑桃K病逝。
當時鬼築的首領大鬼裘夜留十分賞識韋詩贇,於是讓她代替黑桃K的位置。從此,韋詩贇便成為鬼築黑桃會中的黑桃K。
在師父病逝之前,韋詩贇和師父是住在一間出租屋裏的。最近,有人委托韋詩贇殺一個男人,要殺的對象竟然就是當年那間出租屋的房東。
韋詩贇不願殺這個房東,因為這個房東是她的救命恩人。
原來,在師父死前,有一次師父到外地辦事,韋詩贇一個人留在出租屋中。有一天晚上,她在陽台抽煙時不小心引起了火災,雖然火勢不大,但她因為小時候的陰影,一見到火就嚇得雙腳發軟,癱坐在地上,無法逃跑。
樓下有不少居民都看到坐在陽台的她,但見她暫時沒什麼危險,便也不多管閑事,等消防員來處理。房東見韋詩贇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十分害怕,心中不忍,於是冒著危險跑進出租屋,把她救了出來。
韋詩贇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雖然接受了委托,但她不僅沒有去殺房東,還殺死了那個想要殺死房東的委托人。她擔心委托人的親人還會來找房東報複,於是又去找到房東,告訴房東有人想殺他,讓他趕緊離開L市。
房東一臉感激,“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啊,我明天就讓中介去把我的三套房子都賣掉,以後我也不回L市了。”
“三套房子?”韋詩贇覺得有些奇怪。
當年她和師父租了304室,房東則住在隔壁的303室,她一直以為房東隻有303室和304室兩套房子而已。房東點了點頭,“嗯,305室也是我的。”
韋詩贇在304室住了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在305室出入,她好奇地問:“那你當時為什麼不把305室也租出去?”
“我租了呀,在你和你爸爸租了304室沒多久,就有個男人租了305室。”當年為免節外生枝,師父和韋詩贇以父女相稱,直到現在房東也以為老一代黑桃K是韋詩贇的爸爸。
“咦?我從來沒有見過305室的租客。”韋詩贇覺得事有蹊蹺。“對啊,那個男人挺奇怪的,基本上足不出戶。”“你還記得那個租客的樣子嗎?”韋詩贇追問。
房東搔了搔頭,“都這麼多年了,樣子我是完全沒有印象啦,不過我記得那個男人很高,應該有兩米吧……對了,他的頭發是白色的。”
特別高、白色頭發?韋詩贇心中一凜:是斷然!
師父病逝前,曾給韋詩贇看過一張照片,照片裏有一個白發男子。當時師父說:“詩贇,你要記住這個人。他叫斷然,是我的死敵。他和我們一樣,也是個殺手。以你現在的實力,他應該打不過你,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以後如果遇到他,一定要小心一些。”
老黑桃K大概沒有想到,在自己病逝一年後,他的死敵斷然竟然被鬼築的成員抓走了,並且囚禁起來。
當時鬼築為了招募成員,四處擄走在逃的罪犯,讓他們每兩人為一組,參加各種死亡遊戲。一般來說,在每場遊戲中,失敗者會死亡,而勝利者則晉級,繼續參加下一場死亡遊戲。
鬼築成員擄走斷然的目的,就是讓他參加死亡遊戲。
韋詩贇作為鬼築黑桃會的成員,自然知道此事。但她認為師父已經死了,師父和斷然的恩怨也該一筆勾銷,自己和斷然沒有瓜葛,也沒必要為難他。而且這個斷然可以被師父視為死敵,想必也具備一定的實力(雖然師父說斷然打不過她),如果他最終能通過考驗,成為鬼築的一分子,對鬼築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五年後,贏得了五十場死亡遊戲的斷然終於通過考驗,獲得了加入鬼築的資格。但斷然並沒有加入鬼築,恢複自由以後他便離開了。當時韋詩贇覺得有些可惜,但也沒有太在意這件事。
然而現在,竟然讓韋詩贇在無意中得知,在師父病逝前幾個月,斷然一直住在師父和自己的出租屋隔壁!
難道師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斷然害死的?
於是韋詩贇抓走了人民醫院腫瘤科的一名醫生的女兒,並且把師父的相關病曆寄給那個醫生,讓他對病曆加以分析。現在她終於知道了,師父之所以患癌,是因為斷然每天潛入他倆的家,在師父的杯子裏投放黃曲黴素B1,讓師父慢性中毒!
斷然既然知道師父的下落,為什麼不直接殺死他,而要采取這種長期投毒的方法呢?韋詩贇推測斷然知道師父是鬼築中舉足輕重的黑桃K,如果師父被殺,鬼築一定會竭盡全力揪出凶手,為師父報仇,到時候斷然就永無寧日了,所以他通過這樣的方法,讓鬼築認為師父是病死的,不再追究此事。
韋詩贇心中後悔不已。早知如此,在斷然被鬼築囚禁的那幾年,自己就應該殺了他為師父報仇。
現在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卻到哪裏去找他?
插曲:斷小寒的故事(二)
轉眼間,斷小寒跟著殺手叔叔生活了三年。但他一直想不起以前的事。他也不想想起。
在斷小寒十歲生日那天,殺手叔叔對他說:“小寒,從今天開始,我教你功夫吧。”
這三年來,在殺手叔叔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斷小寒決心長大後也當一名殺手,跟殺手叔叔一樣,殺盡壞人,替天行道。所以當他聽到殺手叔叔說要教自己功夫時,手舞足蹈,十分興奮。
就這樣,殺手叔叔收了斷小寒為徒弟。從此,斷小寒也不再稱呼他為殺手叔叔了,而是叫他師父。
此後每一天,師父都向斷小寒傳授各種殺人技巧。斷小寒天資聰穎,很快就學會了不少本領,為自己日後的殺手之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〇一八年,七月,炎夏。
宇文雅姬在翻看自己停職期間發生的一些案件的卷宗時,發現三年前的一起自殺案存在疑點。
死者名叫費懿輝,當時四十三歲,是一家運輸公司的老板。某天,他的妻子在書房外發現房門從裏邊反鎖了,知道費懿輝在書房裏,但拍門叫喚,房內卻沒有回應。費妻擔心丈夫在書房裏發生什麼意外,想要破門,剛好此時一名外賣員上門送餐,於是費妻讓外賣員幫忙把書房的門鎖砸掉(後來那個外賣員向警方證明在他砸門之前書房的房門確實是從內反鎖的)。
外賣員砸掉門鎖後,費妻和外賣員看到費懿輝懸吊在書房的天花板上,早已死亡。房內雖然有窗戶,但窗戶上安裝了防盜網,人是無法通過窗戶進出書房的。如果費懿輝是被謀殺的,凶手在殺死他以後,又在房間內把門反鎖,怎樣離開書房?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最終警方斷定費懿輝是自縊身亡的。
警方通過調查,發現費懿輝最近跟妻子存在矛盾,費妻甚至提出了離婚。費懿輝本來隻是一個來自農村的小夥子,後來之所以能成為大老板,是因為嶽父的支持。如果和妻子離婚了,費懿輝將失去一切,這應該就是他自殺的原因。不過當時兩人還沒離婚,費懿輝應該還沒走到自殺這一步,所以警方認為費懿輝的自殺動機多少有點牽強。但費懿輝死於密室之中是毋庸置疑的事實,所以最後還是以自殺結案。
但雅姬覺得這起案件疑點重重,決定重新調查此案。
她叫上了慕容思炫,兩人來到費懿輝的家——一座別墅。費妻在家。在費懿輝死後,她一直自己住在這裏。
雅姬跟費妻說明來意,費妻十分配合,帶著雅姬和思炫到三年前費懿輝死亡的書房查看。
書房在一樓,雅姬和思炫來到書房後,簡單地查看了一下書房內部以及附近的房間,兩人心中都產生了一些想法。
“費太太,當時你和外賣員發現了你先生的屍體後,你們是怎麼做的?”雅姬向費妻問道。雖然卷宗上有當時的詢問筆錄,但雅姬還是想再向費妻確認一下當時的情況。
“我馬上打電話報警啊。”費妻的回答和當年的筆錄是一樣的。“就在書房門外用手機報警嗎?”
“是的。”
“然後呢?”“然後那外賣員說他要走了,我就請他先留下來,等警察來了再說。他可能也覺得事關重大,聽我這樣說,就先不走了。最後我和他便在大廳等警察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