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琴玥再一次站在未央宮前,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雕梁玉砌,心中感慨萬千。
十年前,她和母親被深夜趕出未央宮,從此再未離開冷宮半步。十年,她和母親像野草一樣,被人遺忘,宮內的繁華與她們無關,她們與外界聯係的唯一憑依就是每日按時送飯的老太監。
春去秋來,習慣了安靜的日子,倒也不錯。春天,萬物複蘇,雖說琴玥隻能在窄窄的屋簷裏仰頭看著一小方天空,然而春天卻豪不吝惜地關照這個寂寞的孩子。綠綠的爬山虎,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倔強地生長。屋簷下,燕子總是會按時來關顧這戶人家。
琴玥喜歡用省下來的飯粒飼養這些自由自在的小生靈,無限羨慕地看著它們無拘無束地翱翔於天際。那時她就想,如果自己是這些燕子該有多好,多好……
她想要自有,可是對於終身禁錮,不見外人的冷宮生活來說,自有簡直就是天地間最為奢侈的一件事物,求之無意,不如不想。
閑來無事,淩貴人親自教育琴玥。沒有書本,淩貴人年輕時背誦過的古書,她還記得,便我背一句,琴玥跟著讀一句。沒有筆墨紙硯,拿樹枝在地上寫劃。弈棋沒有棋盤和棋子,便在地上劃出棋盤,棋子用石頭和樹葉代替:黑子是石頭,白子是樹葉。唯一幸甚的是有一架古琴“鳳曌”,這還是從淩家帶來的嫁妝。淩貴人每日教女兒練琴,先是《秋風辭》,再是《酒狂》……
禮儀也是會教授的。淩家世代鍾鳴鼎食,淩貴人曾貴為皇後,對於宮廷禮儀知之甚祥。琴玥是不喜歡禮儀的,要學那些幹嘛?反正自己拘束於這狹小院落中,終身禁錮,不見外人。終究拗不過母親,在她的親自調教下,琴玥深深明白了“進退有度”的道理,而對於深宮裏的女人們來說,則是“進則斂容,退讓為先。”
“琴玥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琴玥還記得母親說過,自己已經不是公主身份,若再次見到父皇,得尊稱“皇上”。
“哦?”昭穆帝也是有些驚訝,看著這個拜倒在自己腳下,曾經是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公主,如今已經長大成人,然而,父女之間卻仿佛形同陌路。
“平身平身。”昭穆帝連忙招呼。
“謝陛下。”琴玥恭敬地站起身來,依舊不敢抬頭。
“小……玥兒,”昭穆帝叫得甚是生澀,“快過來,讓父皇看看。”
“是。”琴玥再一拜,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昭穆帝和鄭貴妃端坐於前,他們身邊,有兩個美麗驕傲的公主,一位年紀略長,容長臉蛋,柳眉細口;另一位十四五歲年紀,容顏俊秀,顧盼神飛。不用說,自然是琴玥兒時的玩伴,此時的安國公主琴瑤、長樂公主琴瑗了。
“快些過來,讓父皇好好看看你。”昭穆帝張開雙臂,向琴玥熱情招呼。
琴玥依言上前,走到昭穆帝前麵。十年不見,昭穆帝身體已經發福了好些,白胖的臉上也有好幾道皺紋。而他身邊的鄭貴妃,依然是那般的傾國傾城,歲月似乎沒有在她白淨的臉上留下什麼痕跡。不過,在她的眼睛裏,有一股攫取的光,仿佛,要從一無所有的自己身上得到些什麼。
琴玥抬起頭來,昭穆帝仔細地端詳著這張似曾相識地臉龐。十年不見,琴玥已然長大,然而,那稚氣靈巧、白胖可人的小玥兒已經不見了。可能是由於營養不善,琴玥看上去比一般十六歲的姑娘要瘦小,皮膚有種病弱般的白。過去圓溜溜眨巴著的大眼睛也深沉了好些,黑漆的眼眸中,似乎總是藏著些什麼,看上去又深又靜。不知為何,看到琴玥的模樣,總能讓他想起過去的淩貴人……雖然平時溫良恭謹,骨子裏卻有一份傲氣,執拗地不肯回頭。
往事啊……
昭穆帝一歎,琴玥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在他麵前一動不動。多年來的冷宮生活,她已經習慣了各種責難非議。琴玥還記得,她在十歲生日的時候,母親求了三個時辰,才終於磨到一碗雞蛋羹。到了門口,母親正捧著這碗來之不易的雞蛋羹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一位禦膳房的宮女“不小心”碰到了母親的胳膊,然後……
琴玥還記得那位宮女走後,那放肆的笑聲。她還記得,母親握緊雙拳,銀牙緊咬,顫抖著身體,卻無法發泄。十歲的她仿佛明白了一切,平靜地走過去,拉著母親的手:“母親,燙著了麼?”
淩貴人搖搖頭,看著女兒,她的眼神忽然溫柔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