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寧有些失了分寸,雖然她天生心思縝密,但是畢竟年紀尚幼不知道事情厲害輕重。我把她們幾個攆了出去反手闔門。看著安靜躺在榻上的粉雕玉琢的小嬰兒,我心尖都在發顫,換了灰色的海青,用尼姑帽把一頭濃密的長發塞得嚴實,小心把孩子抱了起來。
仔細想來,我能信得過的人,也就隻有哥哥了,遂抱了孩子,從後門出了尼庵,撿著僻靜小路去往隔座山的淨影寺。這孩子實在乖巧,在我懷裏一聲不響地吮著手指,一雙烏亮的眼睛坦率地看著我。我輕輕拍著他,哄他睡。生在皇家的孩子,本應尊貴無比,卻總是要承受一些痛苦。看著他安靜美好的樣子,想著他那良善的母親現在生死未卜,我難過的都說不出話來了。
剛轉過了一條林蔭小路,一股清泉在山石間蜿蜒而過,我口渴,彎下身子來掬了一把清水。就把孩子暫時擱置在了身側。
忽然有水澆落的聲音,我仰起頭,看著山石上臨著風立著小恭的男子,呆了呆,低下了頭背過身子。胃裏翻了兩下,險些要吐出來。
孔筠一臉閑適自在的表情,微微側著尖俏的鼻子,眯縫著眼睛,一直沒有注意到我。我許願那就永遠不要注意到了吧,悄悄抱了孩子,踮著腳尖屏著呼吸往石頭後麵躲。
“你這小尼姑,閑著沒事偷看男人尿尿做什麼?”慵懶的聲音。我卻感覺說不出的窘迫。
我拚命地把臉往衣袖裏藏,心道他正人君子決計不會說拉著我不讓我走吧,加快步子,低著頭往前麵闖。
忽然聽到一片男子的笑聲,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青天白日的,我這是在做什麼。略略抬起眸子,看到了幾列士兵,難道,這裏是孔筠士兵的駐紮地麼?瞳孔瞬間放大了,呼吸都有些不暢快。
掩了麵,轉身欲躲,正撞上了一個寬厚的胸膛,下意識又退了兩步,心亂意麻,又覺得有些惱怒。
下顎被他的手指擒住,緩慢抬起,我呼吸竟然急促了起來,人也癡了。卻看到他一雙深眸,含著笑意,如削薄唇,似嘲含諷。
“嗬嗬,小尼姑,這大白天的抱著孩子哪裏去?不會是找你和尚廟裏的哥哥吧。”
我羞得麵紅耳赤,別過臉。
他微微眯起眼睛:“這情形,難不成給我說中了?喂喂喂,不要臉紅啊。”
我跺了腳,咬牙就走,卻被他攔腰將身子抱住。我又驚又怒,抽身甩手給了他一耳光:“孔筠!別給臉不要臉!”
周遭的笑聲戛然而止。日光浮動,氣氛也微微浮躁起來。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好像驟然襲上心頭的空白。
孔筠歎了口氣,“啪”跪的跪了下來。我手足無措,摟著孩子退了一步。
他一唱三歎道:“白白啊,我知道當初是我負了你。自從橋口分別,我日思夜想,終於明白了古人那句在天願作比翼鳥。白白,原諒我吧。這一次,我定許你一世歡顏。”
他望著我,目光誠懇,我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隻覺得日頭好毒,我都有些曬暈了。
孔筠見我不做聲,飛快地一笑,站了起來,又一次把我攬進懷裏。我略掙紮了下,他已經曖昧地伸出手,替我將散亂的鬢發抿進帽子裏。
“你一個人,不需要幫助麼?”他咬著我的耳朵,輕輕吐出一句話。
我愣在原地,幾顆淚珠順著臉龐掉了下來。咬了帕子,做小女兒情狀把孩子拿給他看,他配合的點點頭,大聲道:“白白,委屈你了!”
若不是為了小皇子的周全,我又怎會允你這般毀我清白。
坐上馬車,偎著軟榻,孔筠也下了馬上車。我心裏怨恨,抱著孩子離他遠遠坐著。他也並不在意。
原來,孔筠這次,是專程為我來的。妃子聲嘶力竭地叫喚了一夜,始終不能安產,我哥哥昨夜便被傳召進了宮裏為她大開法事,大聲祈禱誦經,整個宮廷都不得安歇。靜哲公子也恰巧中了魔怔,午夜時候就說是精神恍惚,當時宮裏的太醫官員們都被叫到了妃子那裏,公子雖然病勢沉重但執意不肯將醫官叫來,隻喚了兩個醫女為他診療。彼時,皇後掛念妃子身子,領著一幹子人到了洗梧宮探望。竟在妃子妝匣下發現了妃子與靜哲公子往來的書信。皇後震怒,把信原封帶給了陛下。清晨時分,淩霄殿傳來陛下旨意。
七十二妃如煙宮闈失德,天降懲罰,誕下死胎,汙穢後‘宮,現賜死。
靜哲公子聽到後,病情愈發沉重,及至現在,連神智都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