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滅的美(3 / 3)

俗世淹留久,更思宗祇庵。

此句因聯想起宗祇“下東國時作於庵室”的俳句而作成。宗祇的原句是:

俗世久居苦,時雨草庵時。

芭蕉還在《奧州小道》寫道:“古人亦多有死於行旅之中者。”不用說,他當時心中一定想起宗祇這個倒斃於旅途的老詩人吧。

對於循著宗祇的生涯、熟知宗祇等人連歌的我來說,弟子宗長(一四四八—一五三二)的《宗祇終焉記》,也存留於心中。八十歲赴越後,八十二歲踏上歸途,經信濃、武藏,入相模,明日棲湯本欲越箱根山。“夜半過後,苦不堪言。推兒醒之,言其剛於夢中見定家卿,遂受命吟誦一首和歌:‘玉串啊,當絕則絕。’聞者則曰:‘此乃式子內親王禦歌也。’於是又於千句中尋得一前句,沉吟道:‘仰望明月光,遍灑立雕像。’我難於作答,他說:‘大家都來作答吧。’隨之氣絕如燈滅。”

宗祇剛才說,夢中會見藤原定家(一一六二—一二四一),尤使我感動。作為古典學者、歌人、連歌先達的定家,室町時代,以神一般的宗師,宗祇崇慕亦深。此外,我於戰爭期間,親近產生於定家時代亦即後鳥羽院(一一八〇—一二三九)的《新古今集》時代的文學。尤其是後鳥羽院於承久之亂中失敗,而為北條氏流放隱岐後,依舊繼續修訂《新古今集》,著有《遠島百首》《遠島禦歌賽》等,特別令我感動。流放於佐渡的順德院(一一九七—一二四二),也有補訂《八雲禦抄》以及《順德院百首》等著作。《增鏡》(成書於一三六八—一三七六),抒發了後鳥羽天皇於發配之所的悲愁。

後鳥羽院、定家的鐮倉前期,櫻花歌人,羈旅歌人西行(一一一八—一一九〇),還有或比定家更為優秀的女歌人式子內親王(?—一二〇一)、將軍歌人源實朝(一一九二—一二一九)等人。鐮倉禪宗興起,京都高山寺有明惠上人(一一七三—一二三二),定家留下五十六年間日記《明月記》,東山時代的三條西實隆(一四五五—一五三七)留下六十二年間日記《實隆公記》。尋讀這些日記,即可發現各人的苦難與時代的紛亂,從中窺見對於文學傳統的護持、複興、創造之誌與努力。然而,我在戰敗的歲月,所想的是,例如應仁之亂時的戰亂與苛政,早已不留痕跡,隻有當時的美流傳至今日。

我於靜岡縣荒村寒舍訪問了宗長草庵的舊跡吐月峰柴屋軒,那裏有《伊勢物語》的業平東下時,在宇津山腳吟詠的和歌:

駿河宇津山,現時與夢幻,未與人相見。

還有西行的歌:

老命身骨頑健,喜越小夜中山。

他竟也走近小夜中山。三條西家之墓,位於京都二尊院後方小倉山腳下。我經常往訪。內大臣實隆墓實在樸實謙恭,布滿苔蘚。我也將這裏寫進小說之中。小倉山也是與定家有緣的山。這裏距《源氏物語》中的野野宮很近。而且,將定家、宗祇、實隆等,最緊密地結合成一體的古典名著當數《源氏物語》。我思念這一源流。

於檀香山卡哈拉·希爾頓飯店昭和四十四年(一九六九)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