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麵是殘留下來的古都,一方麵幾乎看不到人們重新建造“京都”這座城市的意圖。當然,保護京都,不光是京都獨自負有的責任,也是國家的責任、國民的責任。
電影《古都》,成島東一郎氏攝影,畫麵優美。到了外國,或許外國人也會覺得美麗吧。中村登導演沒有將《古都》拍攝成京都人的京都,就是說,沒有使人從京都內部看待京都的生活,而是從外部遠眺京都,可以說是旁觀者眼裏的京都。這是深知原作的解讀,反而給電影帶來成功。不過,中村氏沒有拍成旅遊者的電影或觀賞京都名勝的電影,雖然也拍了一些名勝古跡。
原作《古都》最終成了一部破壞性的小說。在北杉山村,遊人增加了,給當地居民帶來麻煩。其後,又去看了兩三次,杉樹被砍光了,好似一隻拔毛雞。然而,這確實是長成良材的樹木必然的命運。
喜愛樹木的我,看到有人伐樹,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感到疼痛。當地周邊的鐵絲網荊棘刺入樹幹,樹液如蠟淚垂流。那是樹木的淚水,我以為。
我生長在京都和大阪之間的山野寒村,東京駛來的火車進入近江路,一眼看到富有京都風情的赤鬆山,“啊”的一聲滲入胸間。京都這樣的城市,哪怕砍伐一棵樹,也應再三斟酌,斧鋸下留情。我經常在心中嘀咕,勿伐木,多種樹。
意大利人蒂契君(日本文學研究家、翻譯家)來日期間,問他對日本最深的印象是什麼。“綠樹很多。”他回答。說得好。觀賞西洋繪畫可知,光線的強弱決定西洋綠色的亮度(輕井澤等地近似),然而,我到歐美轉悠了一圈兒,沒有一個國家的森林像日本這般優雅、纖細和微妙。
今春,寫完了一出“東舞”的台本——《古都舞曲》。時代當是應仁之亂的東山時期。此種估計大體不差。那時確實是戰亂“殘酷物語”的世界,同時又是“文藝複興”的時期。不過,將“東舞”改成“殘酷物語”很難,隻能寫成一部散漫、低調的台本。
將東山時代寫進小說,是我多年的夙願。居於亂世保護古文化,振興新文化,擴展地方文化,民眾奮起等,這些都屬於“殘酷物語”。戰敗時期,我讀了室町時代的東西。我也想寫承久之亂時的京都。後鳥羽院、藤原定家、明惠上人的時代,《新古今》的時代。自少年時代起,我所接觸的日本傳統是古都文學,很少是江戶文學。
回顧曆史,沒有一處地方像古都京都那樣,反反複複,重疊發生那麼多“殘酷物語”。戰禍也是如此。就這樣,避免這次戰爭之災,作為唯一的古都保留下來,成為各種意義上的巨大的象征。想到今日京都的存在,切不可忘記千年間經過多少災禍及“殘酷”,才得以保存下來啊!
昭和三十八年(一九六三)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