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野(2 / 2)

聽到獲獎消息當時,我就向塞登氏提出,希望一道去斯德哥爾摩參加授獎式,塞登氏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請。我約請塞登氏隻擔任我在授獎式上講演的文字翻譯和口譯,其餘的口譯,請巴黎的岸惠子小姐擔當。公布獲獎之後,我在接待絡繹不絕的來訪客人的間隙,偷空兒到鐮倉街上散步,走了一段很遠的路程。恰巧這時,巴黎的岸小姐打來祝賀電話,她說明天再打來,於是我就在家裏候著她的國際電話。前一天散步回來後,一聽說有惠子小姐的電話,我就立即想到請她做我的口譯。我向她提出後,她很高興,在電話裏馬上就決定下來了。她還說,自己在巴黎舉行婚禮,見麵時請我做她的證婚人。還說,相皮君也想跟我說幾句話。不用說,這位相皮君的法國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我和塞登等人在GOGO舞廳待了不到一小時,安田善一先生兄弟前來會麵,確實是一次“感動的會見”。諾貝爾獎公布的當天,我從白天起就為安田先生新建的大樓題字。寫了簡明的獻詞:“茲將這座大樓獻給父親安田興一 善一”,再注明年月,添加上“川端康成書”幾個字。雕刻在一米見方的大理石上,需要相當大的字,書簡紙的橫幅是不夠的。我從今年初夏開始,為川越市作岩崎勝平墓表,為宮崎縣若山牧水紀念館寫牌子,為高知縣上林曉誕生地寫文學碑,十月十七日又開始為新宿安田先生的大樓作獻詞,我不知道一天能完成,還是要花兩三天時間才行。書簡紙時而滲墨,時而幹澀,字寫得不好也可以藏拙,但是不適合刻在石頭上。從東大學習美術史那時起我們結識四十年了,為了安田先生,為了他祭奠先考的一顆忠誠的心,為了這座紀念碑式的嶄新而優美的建築,我也想獻上一幅好字。寫了一天,不知是第幾張了,剛寫了開頭五個字,被叫去吃晚飯,接著打算回到書齋繼續寫,剛一坐下,隨著走廊上跑來的腳步聲,說是有電話告訴中獎了。夜半過後被趕進書齋,但不可能再寫大理石的刻字,於是就隨意寫下“秋野鈴聲”這首俳句。

十月二十八日,終於結束了廢寢忘食的十二天,從繁忙中逃脫出來,想去會見東京古美術商和參觀畫廊。為了寫完那幅字,我一人住在東京一家飯店,第二天早晨六點起床,就坐到桌子前邊了。但頭天晚上因為會見塞登氏,沒來得及到那兩家店裏,今天想去,所以坐不安穩。先給一家商店的老板家裏掛電話,上午九點趕在老板上班之前,我先到達那家商店,於是,我欣然拜讀了日蓮上人的信,對一休禪師的和歌也豁然貫通。那首和歌題名《心》,歌曰:

向西走,

向西走,

隻要一心不亂,縱有十思難違。

“向西走”本是指到西方淨土尋求極樂往生,今天我的解釋是,擺脫此種“念佛”的意味,回歸本心、本性和本願。這和從前看到這首歌軸時不一樣。如今我之所以茅塞頓開,也許是托諾貝爾文學獎的福,或者說這首歌啟迪了我,教我從中獎的拘禁中解脫出來吧?

昭和四十三年(一九六八)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