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一到外國,就如魚得水,自由自在。可是,這種自由似乎也早已失掉了。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天,傍晚,我在六本木下車,被五六個外國人抓住,又是握手,又是祝賀,嘴裏咕咕呶呶叫著“川,川”。我以為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大使館官員,聽著聽著,才知道他們是多米尼加共和國大使館的官員及其夫人們。我說要到多米尼加大使館辦事,他們這才放開緊緊握著的手。今天早晨,在飯店的藥鋪裏,碰到瑞典大使的兒媳婦,跟她在一起的老婦人有一冊英譯本,我給她簽了名。這位大使的兒媳婦是新聞記者,到鐮倉家裏來過兩三趟,所以很熟悉。今早她特地給我引見了她的兩個可愛的孩子,一男一女,似乎都在上幼兒園,他們高興地同我握了手。從這個月十二日起,我到京都玩了一周,兼辦一些光悅會的事情。那時候,參加世界博覽會的各國首席代表都住在“都飯店”,馬耳他總理給我介紹一位很稀奇的讀者,說他把我的書的譯本全都買下來讀完了。我還以為他是法國代表,一看名片,方知是葡萄牙代表。聽說發布我得獎消息的第二天,大倉飯店的書店裏還剩下一些塔托爾版的我的書的譯本,售完之後,當天又有二百多外國人跑來買書。各國報社得到書之後,根本來不及找人閱讀,西班牙報紙幹脆把我的大幅頭像登了上去。
秋之野上鈴聲響,不見行人在何方。
寂寥而悲涼的句子!較之寫下這首戲作那天夜裏的思緒,諾貝爾文學獎給予我的還要更深一層。接受外國人祝賀,為他們簽名,沒完沒了,弄得我戰戰兢兢。接著“野上鈴聲”的戲作又寫了下麵的一首戲作:
夕陽輝耀野原闊,鍾漏遠聞秋已深。
這裏的“野”和“鍾”也一起讀作no-beru。但是,“鈴聲行人”這首巡禮的俳句,寫的是我少年時代故鄉的景色。其中,也包含著我的一種願望:我的日本風格的作品也像這秋野巡禮的鈴聲。看不到巡禮者的身影沒關係。巡禮的鈴聲是哀傷的,寂寥的。那些踏上巡禮之途的人的心底裏,不知道棲息著什麼妖魔鬼怪呢!日本的秋天,原野上晚霞輝映,遠鍾傳響,聲聲滲入人的心胸,長存不息,自己的作品也該是這樣的啊!我把這種心願納入這首戲作俳句之中了。我自身也許早就變成深秋的晚霞了。
先頭一羽穿雲至,漠漠秋空群鶴翔。
寫下前一首俳句兩三天後,聽到電視新聞裏報道,鶴群由北國來到日本的時候,先有一隻鶴最早飛來。我要是能從北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那麼,可以得到這項獎賞的作家,日本自然還有好幾位。對不起,我先走一步了。就是這麼一首奇怪的俳句。——同一休“心字和歌”一道兒,日蓮寫給四條金吾女官的信,也被我借來,帶回了旅館……
昭和四十四年(一九六九)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