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魁夷(2 / 3)

我為何要在這裏記述這些淺顯明白的道理呢?因為在我看來,東山魁夷君的北歐之旅就是與自然那樣的邂逅。這也是極為明白的事。但東山魁夷君縱然不到北歐旅行,不畫北歐之景,北歐的自然依舊不變,東山君這位日本畫家依舊卓然而立,二者各自儼然存在。但是,東山君一旦去北歐旅行,描繪北歐,二者相遇、結緣,產生了東山君的北歐繪畫(同時還有遊記散文)這樣的藝術品。這些作品不用說是北歐的,也是東山君的,是東山君的,也是北歐的。與此同時,其中還有一位美神存在。因為美要借助發現者和創造者之手,才能成為世界之物,給予神助的隻能是東山君了。北歐自然風物的存在是東山君的幸福與喜悅,東山君的存在不也是北歐自然的幸福和喜悅嗎?東山君的北歐禮物給我們帶來幸福與歡樂,這份禮物就是《東山魁夷北歐畫集·森林湖泊集》所收入的風景畫、《白夜之旅》的遊記與素描,還有這冊版畫《在古鎮》、素描和文章等,豐富多彩,令人驚訝,令人難以置信。

開頭所說的“臨場若有神助”,乃天才之人或千載之偶遇,或期盼之必然。東山君內藏熱烈之憂鬱,外現靜澄之稠密,如此成就,多出自必然之勢。東山君對北歐之旅早有憧憬,早有準備。他和北歐的邂逅,是夙願,是東山君親自創造的美好的命運。但此種偶然和必然是不可分割的。再說,北歐的自然風物似乎將東山君的準備和預料完全推翻,以鮮潔與深愛映入東山君的眼簾,使得東山君從這片異國的土地上感受到故鄉的溫情。作品的素材成為優秀的藝術,是因為京都作為心靈的故鄉,畫家在北歐尋找到最適合的例子。故鄉是巡禮的出發點,是遍曆的回歸地。不,藝術家的生命之旅隨時隨地存在,然而故鄉並非隨時隨地可以尋覓,也很難一遇。由於東山君對北歐的深愛與喜悅之情之高漲,北歐對於我們,也仿佛成了美麗的故鄉。

我以為,在北歐禮品中, 最能使得東山君達於高峰的深愛與喜悅之情歡快地展現出來的,當數這冊《在古鎮》的版畫以及素描與文章。可以說,這是對親切的家人般的饋贈。東山君鄭重而強力地向世間發表收獲的時候,他一邊滿懷留戀地回憶旅行的見聞,重溫北歐巡禮的感動,收集所愛之物。這是一本精心編集的書。對於東山君眾多的北歐作品,即便是這冊版畫集,之所以沒有寫過自己的感想與解說,是因為麵對東山君北歐禮物般的青春洋溢的作品,尤其首先要虛心以待,這一種榮幸,我不想給它造成障礙。況且,東山君自己的文章也都將一切言之殆盡了。

昭和三十九年(一九六四)十月

這是一本優美動人的書,讀著它,自然的啟示、人類的淨福,像清泉一般流過胸間。這是風景畫家東山魁夷半生的回憶,心靈的遍曆,藝術的自白。他試圖借此追索和探求美的精神,究明美的本源。他的以個別推及一般的心願,通過明靜、溫和、綿密的論述得到了實現。他用散文詩般的文字彈奏著美妙的樂章。

東山君一生富有東西(東方、日本和西方)北南(北歐和南歐,日本的北方和南方)各方麵的體驗和素養,對文學和音樂抱有執著的愛,這種愛超過他的理解。他的廣泛的興趣,在這本《和風景的對話》中,也得到了豐富而明確的體現。作為一名日本畫家、風景畫家,自覺服從命運的安排,闡明了自己對日本的美的認識。他一方麵將旅行當作人生,當作藝術,把流轉無常看成人類的命運;另一方麵又將孤獨和憂愁埋在心底,對萬物抱著肯定的意誌,並努力加以貫徹,經常從自然中獲取新鮮的感受,始終生活在謙虛、誠實的情愛之中。風景畫家東山君的這一品格,在這本書裏也奏出了高揚的曲調,使我們備感親切。這確是一本談美的好書。

昭和四十二年(一九六七)五月

晚秋青蓮院,巨樟嫩葉鮮。綠蔭罩大地,日光三兩點。

我不寫和歌,說不準是“在晚秋”好,還是“晚秋的”好,也不知道是“綠葉之色廣映”好,還是“綠葉之色廣照”好,或者說“綠葉廣布漏日影”那種拗口的詞語更有趣。總之,那時我是站在青蓮院門前樟樹下麵,轉悠了一圈兒,然後仰望巨樹,留下今日的印象。縱然是“晚秋”,依舊“嫩葉之色”青青,低垂廣布的樹枝,細葉密集,映射著冬日到來之前正午的太陽。那光線透過葉叢,老樹蒙綠,充滿青春的活力,隨手寫下了這首和歌。蒼鬱的老樹幹,堅挺強勁的枝條,錯綜彌漫露出於地表的匍匐妖豔之態,實為我那首不成熟的和歌所不及。季節由“晚秋”向“近冬”移轉,京都紅葉燦爛至極,同常綠相互映照,正是一派“晚秋”景象。隻是今日的我,在這棵熟悉的大樟樹上,發現葉色如此鮮麗,非常感動。這種青青葉色,正是東山君所描繪的顏色。

東山君的組畫《京洛四季》中有一幅畫了這棵“經年老樹”大樟樹。我是去看東山君所描繪過的樟樹的。為了商談如何為來年春天的東舞寫作台本,昨天拜訪了西川鯉三郎君,在名古屋住了一宿。但是,為了給畫集《京洛四季》寫稿,最好還是置身於這座京洛古城,定能親眼看看東山君繪畫的實景。於是,我在名古屋告別妻子,獨自一人回到京都,今日觀看了樟樹。來往名古屋都是乘汽車經過名神高速道路。一路上赤日炎炎,正在沉落。

秋暮夕陽紅光裏,正中高聳伊吹山。

“秋暮夕陽”好,還是“秋天紅”好呢?是“正中高聳”好,還是“正中一座”好呢?我也鬧不清楚。由於不熟悉俳諧語言,不管哪一個詞兒,都不是我常用的語言。高速公路的正對麵,一派晚霞之中,隻有一座伊吹山高高聳峙,巍然屹立,其宏偉之姿或許更適合硬度語言的表達。

青蓮院門前的大樟樹莊嚴、雄偉;不僅如此,它還優雅,妖豔。我在美國大陸和歐洲大陸也看到和注意過古老的大樹,盡管高大得離奇,卻不像日本古樹那般優豔、纖麗,也缺少高雅和神韻,更沒有親切和細膩。那裏的人也不像日本人一樣,具有愛名木、名石的傳統。青蓮院的大樟樹,固然同我這個日本人的心靈相通。去年,參加三國町高見順石碑揭幕式歸途中,路過金澤,應邀觀賞所謂“三名鬆”,我被深深打動了。我不敢相信本世紀竟然還有如此美好之物存於世間。日本人花費數百年創造了“一樹之美”,並傳承下來,並深深根植於心靈之中,是極為可貴的。東山君稱之為“經年老樹·青蓮院的樟樹”,在《京洛四季》多幅繪畫中,是最富代表性的寫生畫。看起來,東山君的繪畫將我無法盡言的古老巨樹之禮讚,做了完美的闡發與補充。

東山君往年有大作《樹根》,這幅畫僅見於畫集,尤其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青蓮院樟樹樹根匍匐蔓延,繪畫《樹根》中的樹根盤纏虯曲,此兩種姿態均具有妖魔般的巨大力量,腳踏大地,頭頂藍天,在我看來,其強勁妖冶之美,是自然與人類永無止息的生命的象征。不用說,此種難得一見的姿態,也有著東山君的發現。東山君在以前的北歐之旅彙報係列展中,也畫過巨幅的大樹。我一向重視古老大樹深遠的生命內涵,曾經專門到各地尋訪過,又在東山君的大樹以及樹根畫中感受到了。仰望著具有數百年甚至一兩千年樹齡的巨樹,坐在樹根上,自然不能不想到人的生命的短促。這不是空茫的哀傷,反而是強勁的精神的不朽。此種精神的河水,同母親大地相親相依,交融一體,自大樹梢頭向我流瀉而來。我發現晚秋的大樟樹的綠葉之色,也是憑借此種精神。“老樹一花開”就很好,如今是“老樹萬花開”。然而,從陽光映射、日影下漏的巨大樟樹的綠葉叢中,我又發現比幼小的樟樹更為細密的嫩葉,那也許是巨樹返老還童吧?

再不然,那也可能是晚秋的大樟樹,那種像嫩葉一般鮮麗的綠色,抑或就是京都樹木本來的綠色。京都樹葉的青,竹葉的青,都不同於東京一帶地方。因為我要為東山君的《京洛四季》撰寫文章,故而今年秋天,我特別留心看到了這一點。

時雨霏霏降,紅葉光悅牆。

今年,光悅會的茶席上,見到覺覺齋題有“時雨霏霏”名句的茶勺,方曉得“時雨霏霏”這個詞兒。因為深感光悅會時節京都的秋景,同這個詞兒很相合,所以寫了這首戲作性的俳句。可那天是小陽春天氣,就連背山也不見一絲雨水,隻不過強拉“時雨霏霏”這個詞兒裝裝門麵罷了。不過,我是長久地坐在光悅牆正對麵的杌子上,一邊烤著木柴火,一邊同朋友、茶人、茶具店夥計閑聊,午餐時一起吃盒飯。光悅牆前麵是胡枝子,後麵是紅葉,東山君如實地繪入了畫麵。我一麵望著眼前的實景,一麵凝望著東山君《秋寂·光悅寺》畫麵。那麵牆的後頭,有竹叢,我對妻子低聲說:“那正是東山君畫裏竹子的顏色。”離開光悅寺,訪問大河內莊(傳次郎氏舊居)時,深入走進野野宮一旁的小路,這裏還殘留著嵯峨的竹林,也有東山君畫裏竹子的顏色。從這裏的西山走向東邊的詩仙堂,雖然山茶花花事已闌珊,但依舊映著美麗的夕陽和落照的餘暉。

詩仙堂落霞燦爛,山茶花光映西山。

這裏的“夕陽映西山”好,還是“麵向晚霞”好呢?我不知哪一句合適。滿樹白花和古木巨樹,沒有進入冒牌俳句。東山君在《京洛四季》的《入夏》和《山崎邊》兩幅畫中描寫過竹林。今年秋天,我在京都聽說過,由於一味開辟住宅用地,山崎、向日町一帶的竹林被砍伐,“京都之味”的竹筍產地也漸漸消失了。去年,從大河內山莊的傳次郎夫人那裏聽說,嵐山的幾千棵鬆樹任其幹枯。我每逢到達這裏,總是“看都滿眼淚”。

幾年前,我屢次對東山君說,趕快畫下來吧,否則就沒有了。趁現在京都還在,務必請描繪下來。我的願望對東山君繪製《京洛四季》傑出的組畫或許起到了一點兒促進作用。這是我的幸運、喜悅,是用言語無法表達盡的。開始我對東山君說這話的時候,我在京都城裏遊逛,嘴裏一直嘀咕“看不見山”“看不到山”,心裏深感悲涼。既難看又便宜的西式建築陸續建築起來了,從大街上望不見山巒了。一座看不見山的城市,我哀歎,這不是我的京都。如今,我已經習慣於看不見山的京都城了。但是,我今天仍然希望京都的原貌能夠得以保持。《京洛四季》裏東山君的眾多畫麵,可以為我們擔負起留住京都原貌的責任。《京洛四季》組畫的誕生,既寄寓著我的夙願,又存留於東山君日常的厚誼,故而我寫了這篇隨意的文章。東山君的很多畫幅中,除高桐院外,還有其他我所經常造訪的風景。尤其是《北山初雪》和《周山街道》,是我的有緣之地。東山君描繪的北山杉樹叢,深刻而又親切地印在我的眼裏。還有,撰寫此文的都飯店日本式房間,還有濱作的日本食堂是最近才熟悉的,這裏的窗戶麵對東山,也就是比叡山。“東山如熟友,數見不相厭”,這是賴山陽的詩句。

熟友東山現,待得曉霧晴。

是“東山浮現”還是“東山隱隱”呢?不懂俳句的我又鬧不明白了。黎明即起的我,每天早晨必定眺望《京洛四季》中的《拂曉·比叡山》。《京洛四季》之前的東山君的係列展是北歐,想不到我最近將要去一趟斯德哥爾摩,有幸為露西亞女神節的瑞典小姐點燃桂冠上的蠟燭,這或許來自我和東山君匪淺的緣分吧。東山君的繪畫,自北歐之旅中巨大的喜悅回歸故鄉日本,那種依依難舍的溫暖與高雅的清新自由的特色,這回在《京洛四季》中表現得最為鮮明。其間,他還為皇室新宮殿繪製了巨幅壁畫,他的畫作的精進水平為觀眾所目睹。

昭和四十四年(一九六九)九月

我出神地凝望著東山魁夷君的繪畫,我沉浸於一種虔敬的心情中已經好些年了。然而,我更進一步深化此種虔敬之思,還是這次為撰寫《東山魁夷》這篇序文,晝夜反複翻閱畫家的套色樣本,以及近百幅照片之後的事。

今年盛夏,我本該去意大利各城市參觀古代美術展的,行前必須利用這短暫的時間為這部畫集趕寫序文,正在我擔心辜負了東山君的恩義與信任而感到心煩意亂的時候,不巧身體出現了小毛病,隨即取消了外國旅行。但還是動筆晚了,不過我認為這或許是一種幸運吧。我在病床上繼續翻閱東山君的繪畫,其後無論起臥都在繼續著同樣的日子。就這樣,更加進一步強化了我的虔敬之念。這對於熟悉東山君其人和他的繪畫的我來說,是一種十分難得的幸福。

“我對東山君的風景畫抱有虔敬的感動,我對作為現代日本風景畫家的東山君抱有虔敬的感佩。”而且,我想用“虔敬”這個詞兒結束我的序文。所謂虔敬之思,用言語很難說得清楚明白,隻能是麵對東山君繪畫的人的一瞬間的綻放或滲入。如今的我,對於東山君的風景畫的虔敬,深深滲入了心靈之中。

謙虛恭謹的東山君或許對於“虔敬”之類帶有宗教色彩或神聖化的高調讚詞並不喜歡。我也不打算將東山君的風景畫說成是宗教畫,也不想用這一詞語束縛東山君的腿腳。然而,當我半無意識地寫出“宗教色彩或神聖化”這句話來一看,我便想到,東山君的繪畫在如今的日本,難道不可以當作神聖的風景畫看待嗎?東山君的風景畫在如今的日本,難道不可以當作宗教畫看待嗎?讓我做出這種判斷的例子,在這本畫集裏有的是。

當然,崇高的藝術都應該如此滲入人的靈魂深處,喚醒靈性,不可最後訴諸短時間的美感。正因為受到天才的鬼火般的警示和衝擊,我所受到的感動的時間變短了。今日藝術的命數大體都變短了。我相信,東山君的風景畫或可成為葆有永恒生命的現代繪畫。我繼續翻閱這部畫集中的近百幅畫作(盡管是彩色照片),而今進一步有所驚悟,其中之一就是東山君對於立意、技法和構圖的非凡的獨創。這是一種真正的非凡,而不是未到成熟之境硬性推出的非凡。這種非凡為愛所親密滋潤,洋溢著慈祥溫柔的情感,將澄靜的溫情傳達給觀眾。就是說,東山君已經沉醉於忘我的境地,將自然的表達和闡發,以及另一方麵的個性的強化與圓滿,加以整理、融合,成為自己的獨創藝術。我實在驚歎於這種靜謐、安然與潤致的畫麵,以及內心裏無比的獨創與大膽的構想。

近年來,愛好東山君風景畫的人迅猛增加。愛好加深了敬慕,提高了對畫家的尊崇。人們從東山君的風景畫裏親身感受到了日本的自然,找出自己作為日本人的心情,沉浸於靜謐與安詳的慰藉中,體驗著清靜與慈愛的溫暖。我相信,總有一天,東山君的風景畫,比起今日將進一步被當作日本自然美的靈魂,東山君將被推舉為日本民族古今最受尊崇的風景畫家。這不是預言。我所說的虔敬之思,在看過東山君風景畫的人們心裏,早已存在並深深紮下根子,不是嗎?

這部《東山魁夷》畫集中的風景畫,我連續看了一個月,心中隨之浮現出日本古今的各種風景畫。東山君的技法、構圖是無與倫比的,簡直是獨一無二的獨創。例如,關於新宮殿《黎明潮》的波浪,東山君這樣說:“我查閱了自古以來眾多波濤的表現和水紋圖樣,但我還是打算繪製不同於任何人的屬於我自己的波濤。”(《一條道路》)這句滿懷嚴肅的祈念和強烈自信的語言,東山君完美地實現了。穀川徹三氏也在畫集《黎明潮》裏寫道:

“這確實是至今誰也不曾描繪過的波濤。西洋畫裏沒有這樣的波濤。我走訪過歐洲各地的美術館,記得有幾幅波濤的名作。那些畫麵都是以描繪逼真為特色的寫實性的作品。東方繪畫自古都是用線描法表現波濤的一定樣式,其中有的作為裝飾性的表現技法至今使我們著迷。但這幅壁畫一方麵以寫實為基礎,一方麵又超越寫實;一方麵保持充實的生命感,一方麵又完成了獨自的裝飾性繪畫的形式。畫麵裏波濤的表現手法,在日本畫的傳統中樹起一座紀念碑。”

東山君寫道:

“由於壁麵橫向寬闊(寬約十五米,高約五米),描繪波濤可以實現宏大的構圖。再說,波濤有動感,具有象征永恒生命感的聲響。還希望有岩石。動與靜相對照,起到收緊構圖的作用。如果隻留心於波濤和岩石,這就具備了完成最簡捷構圖的良好條件。頭腦中一旦產生如此的構圖,我首先去看海。……尋找波濤和岩石。我有時為波濤和岩石寫生,有時隻是看看。我本來沒打算將這幅壁畫繪製成寫實性的作品。當初隻需要象征性、裝飾性的表現就行了。為此,我隻想到必須觀察大海和岩石,直到我覺悟為止。”

我久久麵對大海、河流和瀑布,傾聽波濤聲、流水聲和瀑布降落的聲音。一旦進入“無我”的境地,明明是大海、河流、瀑布的音響,卻忘記那就是海、河流和瀑布的聲音,而成為大自然的聲音、廣闊世界的聲音,到頭來,連自己也變成了那種聲音。那就是靜。東山君的大海、河流與湖泊的聲音,不就是這種聲音嗎?微波不興的小湖也有聲音。樹木、房舍也有聲音。存在於東山君所有繪畫裏的溫潤,並非日本風土的濕度,而是東山君內心的溫潤。這種溫潤隱隱蕩漾或含蘊著東山君慈愛而細柔的微音。我女兒說,東山君舉辦北歐風景畫展時,《雪原譜》(昭和三十八年)廣闊斜麵之前的一排排樅樹,仿佛是音譜,能聽見鳴奏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