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2 / 2)

落落跟了過來,王捍東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林遠兵說要不把落落也帶上?王捍東說行。蘇嬸說等等,墳地那邊風大。她回轉身從櫃子裏翻出一件外衣給落落穿上,又給她戴了個小帽子,王捍東就抱著她和林遠兵出門了。

曉雅的墳地離蘇嬸家還有一段距離,這是午後三四點鍾的光景,太陽斜斜地映照在黃褐色的田野上,偶爾有一輛牛車吱吱呀呀從他們旁邊走過,趕車的看見他們問要不要搭個腳?林遠兵說謝謝,一會兒就到了。落落趴在王捍東的肩膀上睡著了,長長的眼睫毛在陽光下慢慢地上下扇動著。高高的鼻子,往上翹翹的嘴巴,寬寬的額頭,還有腦袋的形狀,臉龐的輪廓和許誌仿佛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唯有那雪白的肌膚和幽黑的頭發能看出是來自曉雅的遺傳細胞。

離墳地還有好長一段距離,那條大黃狗就開始汪汪地叫了起來。落落被它的叫聲驚醒,嚇得哭了起來。王捍東拍了拍落落的頭說不怕不怕,大黃狗是歡迎我們呢。果然大黃狗跑過來,見是他們,就不再叫了,而是圍著他們歡快地搖尾巴。王捍東指著狗說落落你看,它在跟我們打招呼呢。落落從王捍東身上使勁往外掙,王捍東見她要下來,就把她放在地上。落落伸出小手去摸大黃狗,大黃狗用舌頭輕輕舔了舔落落的小手,又把前爪搭在她的手上。落落轉身笑著跟林遠兵說,它和我握手了。林遠兵說,它喜歡落落。落落用小手拍了拍它的腦袋,大黃狗又把爪子搭在了落落的肩膀上,他們互相逗著,玩得十分開心。

林遠兵把剛才在路上采的蒲公英放到曉雅墳頭,王捍東坐下來,點了一支煙。林遠兵說,曉雅,我們來看你了,把落落也帶來了,你看見她了嗎?曉雅,落落一天天地長大了,長得很漂亮,她很好,你放心吧。許誌也到了你那邊去了,你見著他了嗎?他還好嗎?還有建林,你們三個有沒有碰上?我們大家都很想念你們,曉雅,給我托個夢來吧,讓我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兒了。時間真是好快呀,一晃兒你已經走了這麼長時間了,在這些日子裏,又發生了好多好多的故事。曉雅,武燕燕走了,去了一個我們大家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蘇育,那個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起眼兒的小丫頭,她考上了大學,也走了。沈虹和祝宇結婚以後,生活得很幸福,他們兩個是我們這群人裏麵過得最平靜最安穩的一對。許誌他媽前些日子也走了,大概她是太想你們,趕著找你們去了。在她臨死以前,我和捍東把落落的事告訴了她,她雖然已經昏迷,可是神誌好像還很清楚,我想她是聽懂了我們說給她的話,因為咽氣前我把落落的照片放到她手裏,我跟她說這是落落的照片,她聽了就用手緊緊地攥住到死也沒鬆開。火化的時候,捍東說要把照片拿下來我沒讓,把它也跟著一起燒了,你不會怪我吧,曉雅,我是想讓她帶過去給你們看看,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很想落落,她生下來以後你還沒好好看她一眼就走了。曉雅,又是一個秋天了,馬上就到你的周年了,也許過些日子我不一定能再趕來了,今天先提前給你燒幾張紙,你還想要什麼,你就悄悄跟我說,我讓捍東下回來的時候給你帶過來。對了,你知道嗎,現在好多的事情都在慢慢地變了,女的可以燙頭發了,街上有人穿起了喇叭褲,滿大街的年輕人提著個像飯盒似的錄音機走來走去,錄音機裏播放的全是鄧麗君的歌曲,他們戴著蛤蟆鏡,跟我們過去說的小流氓差不多,但是現在這樣的打扮已經沒人管了,而且人人都學他們的樣子,覺得這就是時髦。曉雅,要是你還在,我們可以一起去看電影,你知道嗎,現在把許多過去的老電影都拿出來放了,有《洪湖赤衛隊》《阿詩瑪》《劉巧兒》《戰火中的青春》《青春之歌》,還有《冰山上的來客》,對了,《冰山上的來客》裏麵有一首歌,叫《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你肯定能喜歡,你聽啊,我給你唱啊: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哎,哎,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那是用了青春的熱血和愛情……

王捍東把煙頭插在曉雅墳上,抱起落落,也跟著林遠兵一起唱起來。落落拍著兩隻小手,像是在給他倆打拍子似的,張著小嘴也跟著哼哼。

太陽落山了,晚霞映紅了天邊也映紅了曉雅的墳墓,那條老黃狗靜靜地趴在墳前的小土包下。王捍東抱著落落,林遠兵坐在王捍東身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太陽的餘暉從墳頭緩緩投射到了他們的臉上。在秋天的田野,在九月的查幹河畔,在落英繽紛的時節,天空,晚霞,炊煙,飛鳥和魚,大雁與古塔,生命和死亡,友情和愛情,過去,未來,現在,曆史與塵埃,此時此刻,所有的景色都比不上他們組成的這一幅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