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2 / 2)

就在他神思恍惚時,衝鋒號吹響了,他一個箭步躍出戰壕,飛快地衝了出去。這時,他眼前的場景完全成了電影中的畫麵,伴隨著槍聲的還有他耳畔清晰回蕩著的電影配樂的旋律。他跑啊跑啊,不知跑出去了多遠,隻見戰場上火光衝天,風煙滾滾,腳底下不知踩到了什麼,身子一滑差點摔倒,等到調整好身體直起腰來,正要往前奔跑時,從樹叢裏射來了一發子彈,擊中了他的脖子,起初他沒有覺察,端著槍繼續跑,後來覺得脖子那兒有股涼風颼颼地直往裏鑽,用手抹了一下放到鼻子前麵聞了聞,有股鹹鹹的血腥味,這才知道受了傷。他脫下上衣,把身上的背心撕成兩截,纏到了脖子上,想去繼續追趕前麵的隊伍,可腳下卻像是踩了棉花似的輕飄飄的,怎麼也使不上勁了,這樣搖搖晃晃地蹣跚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撲倒在了地上。從脖子裏往外汩汩流淌出來的血順著他的胸肌腹肌一直往下流,不一會兒他就成了個血人。

後麵的一個戰士發現了他,大聲喊衛生員衛生員。背藥箱的女衛生員來了,解開纏在他脖子上的白背心,頓時一股血流箭一樣地從他的脖子上往外噴射出來。女衛生員趕緊掏出棉花去堵,可是卻怎麼也堵不住。王捍東的手指著女衛生員的藥箱,示意她拿一塊紗布給他。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女衛生員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扯出一團白紗布遞給他。王捍東蘸著從脖子那兒往外流淌的鮮血,在紗布上寫下了兩個字:一個是落,一個是兵。兵字下麵那一個點還沒寫出來,他就頭一歪昏了過去。

王捍東被抬上了擔架。路上,他被一陣猛烈的炮聲驚醒,睜開眼睛看見滾滾濃煙中許誌抱著落落站在他麵前,落落一隻手摟著許誌的脖子,一隻手衝他搖晃,許誌臉上的表情比過去平和許多,頭發也不再像過去那麼淩亂,最奇怪的是他竟然穿了套西裝,脖子上還紮了條紅領帶,他說他打西邊剛剛回來,問王捍東怎麼會在這裏?

王捍東說,我是來打仗的呀。

許誌驚訝地問他,怎麼,真的發生戰爭了?看來主席的預言沒有錯。

王捍東說,錯了,主席錯了,主席那時是說要和美帝國主義打,可現在我們不是在和美帝國主義打。

許誌問,那是和誰打?

王捍東告訴他。

許誌搖了搖頭說,怎麼可能,你一定是搞錯了。

王捍東不再和他爭辯,指了指許誌懷裏的落落,說你知道她是誰嗎?許誌說知道啊,她是我的女兒呀,這還是你們告訴我的呢,好兄弟,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知道,真不知如何感激你才是。王捍東說不不,許誌,我要代我爸向你賠罪,是他害了你。許誌說,不能這麼說,他是在堅持自己的主義,換了是我,也會這麼做。王捍東說,那你不怪罪他了。許誌說我從來就沒有怪罪過他,隻是我這麼早地離開了你們,有時候還真的挺想念你們的。王捍東說,這不,我來和你作伴來了。許誌說,不,不,捍東,你還是回去吧,落落還要你照看呢。王捍東說,沒關係,我已經把她托付給了林遠兵,你放心,她會比我照顧得更好。許誌問那你真的不後悔離開那個人世?王捍東說我不後悔,我在人世的心願已經全都了結了。許誌說,既然你這麼堅決那你就來吧,許誌把王捍東從擔架上拉起來,兩人互相搭著肩膀,一同走向了遠方。

當王捍東犧牲的消息傳到王德祿這裏的時候,王德祿正好剛剛收到指揮部發來的電報,電報上說,由於他未在歸定的期限為自己進行申訴和辯護,上級有關部門已經對他的問題作出了最後的結論,那就是取消他目前對南部軍團的指揮權,立即返回國內接受進一步的審查。

這兩個消息當中對王德祿打擊最大的當然是王捍東的犧牲。雖然這輩子大大小小的戰鬥打了無數次,也親眼見過許多人戰死在疆場,可這一回死去的是自己的親骨肉,那種難受的滋味是無法言表的。悲痛使他連喝上二兩二鍋頭,抽一袋煙的念頭也沒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呆坐在帳篷裏,一言不發,警衛員幾次送茶水來都讓他給罵了出去。直到天亮以後他才從行軍椅上站起來,緩緩踱到用木墩子鋪就的臨時辦公桌前,打開他平日裏記錄作戰方案的筆記本,寫下了這樣幾行字:因為我的愚忠,奪去了別人兒子的生命,現在,老天讓我用我兒子的命,終於償還了這筆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