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六 青衫無眠(2 / 3)

瞿安手中黯淡無光的闊劍似乎始終沒有動——被他以左手一直這般半舉在兩人之間凝視著——至少看起來如此。可——“分水”從四麵向他紛往遝去的一刹,宋然突然聽到一串輕盈的似有若無的破碎聲,似水泡破裂般稍瞬即逝。迎麵吹來的風好像是鏽了,不然他怎突然嗅到空氣中一股鐵鏽的氣味——手中忽然一輕,他陡地意識到,“分水”擊中了劍身——每一縷怨毒的陰意竟都莫名擊中了劍麵,為之阻擋於外——分不清到底是分水尋到了劍,還是劍攔住了分水。他心神微分,一時甚至覺得瞿安口中喃喃的似是某種咒語,連那沉重的兵刃在這咒語之下,都似一撐紙傘般輕盈舒展,竟擋得住“分水”的四方雨落。

他在片刻的遲疑中無法看清闊劍究竟在何處,隻覺那風中的鏽味愈發撲麵。忽一道小小的閃電快速亮滅,他才看見——在瞿安的周圍,確切說,是他手中分明仍一動不動的闊劍周圍,縈著一片暗褐之色,而一束一束向自己迎麵撲來的,正是鏽蝕的暗影。

他來不及避讓,百忙之中用出了本家武學——執錄宋家僅傳長子的心法“照無眠”。

瞿安覺出劍柄上傳來一陣微微的麻震。“舉世無雙”斬落了每一縷“分水”,卻在觸到宋然之前,像落入水中的雨滴,隻在他身周的空氣裏打出幾個投石般的圓暈,便彙入了空無;在“照無眠”那不可見的光暈之中,那來自過往的鏽蝕般的色彩,更像紛飛向日光的水汽,隻扭曲了光影的一個片刻,便消弭無形。

他感到心跳和氣息已經加快——他並不擅長久戰,以全數心力凝起的“舉世無雙”正將他體力急速耗去,可是宋然——他看上去才剛剛開始認真。宋然從來不是那種能給人極強壓迫感的對手——可他與人的恐懼卻和那些強大的對手並無二致,因為,好像沒有什麼辦法能打敗他,好像他永遠有更多的後招應對,好像他總比對手更強一些。瞿安確實沒有見過宋然狼狽失敗的樣子——這世上幾乎沒有什麼人能讓瞿安感到害怕,連朱雀也不曾給過他這種感覺,但假若真的有——那麼宋然或許可算最接近於此的一個。

他厭惡宋然的理由又多了一個。他厭惡這種如被這個人種在了身體裏、從心底生長出來的涼意,他的直覺讓他無法擺脫這種逼近的絕望。他一直知道宋然是個極難對付的對手,卻不知道——有這麼難。

他聽見宋然又在冷笑:“你呢?你不換點新的?”這句話,瞿安倒是也想問自己。在對手層出不窮的新招和後招麵前,自己一直用的隻有這把最初的重劍。在他十數年的殺手生涯裏,在又十數年的追仇生涯裏,在更久長的機造生涯裏,他理應有不輸於宋然的層出不窮來麵對此時的景況,他想自己隻是確實——離開這樣的戰場太久了。

宋然當然並不真的希望他“換點新的”。話語出口的同時,他的手掌又已抬起——這次是雙掌。“分水”的陰冷在掌間迅速聚集隨後再度散開,各個識途般奔向瞿安,在雨停後的夏夜凝為無數冰寒的風聲,噝噝衝向這具已失去了威勢的身體。瞿安終於無可奈何地退了一步——退向身後的林間。他手中之劍在多一步的緩衝之中得以再度掀起風息,將濃褐的殺意淹沒過蛛蛇般毒襲。隻是一息又怎麼夠——宋然逼前一步,第二、第三擊潛伏而至——大概是意識到散若遊蛇似乎也奈何瞿安不得,那第二擊不再分散遝來,他將陰沉之力盡數集於左掌,竟是向瞿安正麵遞出一記猛擊。瞿安闊劍倒轉橫出,仍是“斷山”,斬字一訣破空,宋然手勢微收,略變了方向,掌力仍吐,“蹚”的一聲擊在他橫斜的劍上。無形之內勁要穿透這麼厚重一把劍果然還是難了些,巨大勁力被劍身直掃而下,嘩啦啦返傾向地麵,激得滿地陰風乍起,潮霧彌漫。宋然卻絲毫不停——第三擊是右掌,幾乎未等前一擊落地,右掌亦挾同樣威勢破空而至。瞿安腳步稍動——倒也不是他不能再以劍對敵,隻是他已覺到——即使以劍擋落,宋然此時正自借勢強攻而上,其後更有四擊、五擊——倒莫若——變換了身法借身側這棵大樹稍阻他一阻,手中劍勢便能在自己轉出樹幹遮擋時再度運足了“雷鳴”的起勢以為反擊。

心中主意已定,他步法極快,閃身已至樹後。宋然這一擊自然便落了空,而那緊隨其後的第四擊竟並未因此停歇——又一次“呋”的一聲異響,這一掌不知是來不及收回還是落點欠佳,卻竟是結實擊中了瞿安藏身的樹幹。“分水”力過於陰柔,樹後的瞿安並未感覺到多大震動,甚至樹葉顫動的簌簌聲都沒有。他的“雷鳴”卻已準備好了,再度閃身待要返轉回擊,一種突如其來的錯愕感卻在此時猛地擊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