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六 青衫無眠(3 / 3)

——正是“錯愕感”。這世上除了他瞿安,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這種錯愕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從交手的正當中感覺到,敵手的情緒和殺機,一時間全變了。

宋然的殺機已變了。在他那一掌擊中樹幹之前,瞿安能感覺到他激越之中帶了緊張甚至興奮的殺意;可現在,興奮更甚,但緊張卻竟消失了——甚至變得有些輕鬆——甚至是得意。有什麼能讓一個人在一掌落空、又一掌擊到了樹上後反生出得意來?瞿安在意識到這樣的反常時——已然晚了一步。他以最快的警覺收回“雷鳴”,稍許查探了一下自己的內息——巨大的陰冷便在他查探的同時從後心刹那透至前胸,他握劍的手微微搖晃,涼意一直滲至頭頂,壓抑不住的甜腥從喉中泛出來,一直泛到口腔,無法咽下。他中了“分水”——那記擊中樹幹的“分水”——確切來說,是穿透過了那沉硬的樹幹,全數擊中了他。

冷至骨髓的疼痛令他心頭空白了一刹——一個像他這樣永遠製敵機先的人,卻也終於無法完全預料敵人的一舉一動;甚至,他不知道,是不是正因為自己知道得太多,才反被宋然利用——入了一個旁人或許不會輕易走入的圈套;他更沒想到宋然竟還懂得這般“隔山打牛”一類的功夫;但沉溺於這樣的反思已沒有什麼用。他在一瞬的茫然之後立時作了最明智的決定——他垂下闊劍,頭也不回,衝入了密樹籠罩的林間。

宋然知道自己不該得意得那麼早——可心底不由自主的反應,如何控製得住?身中“分水”本來無聲無息,瞿安本來應該在無知無覺中繼續遞出那一劍,繼續與自己纏鬥,可現在——隻因自己那一絲得意,他卻已然覺察——然後竟便逃了!宋然下意識便向林中追去——受傷的瞿安再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今日一鼓作氣,必定能將他斃於此地。可——他追入差不多十步,忽然硬生生止住了,額頭沁出密密一層冷汗來。你怎麼敢的?他不無驚懼地對自己說。那是瞿安,你怎竟敢隨意走進他居住的樹林?這林間甚至還有他正研製火器的所在,他怎麼可能不在這地方鋪滿機關、設下最可怖之天羅地網?你確實再追幾步就能要他的命了——可這幾步一走,你自己的命,隻怕也不是自己的了!

適才的得意在此時不免變為全數的切齒遺恨——我應該早些想到,方才就應引他遠離這樹林,免他逃入其中的可能。他心道。但話說回來,假如沒有那棵樹,我確實也沒辦法在他這樣全知全覺的對手麵前,找到機會用出“透青衫”。

那一式“隔山打牛”也似的手法自有其名,便是亦屬執錄宋家獨有之“透青衫”。適才宋然正是將“透青衫”與“分水”合用,才得以覓機傷了瞿安。此前他已多次試將“透青衫”用在瞿安劍上,不過並不成功——這手法似乎並不能令得內勁穿透過那把重劍。所以他才隻能試借他物——以此地而言,便隻有這些可為屏障的大樹了。以樹幹作襯遞傳他以前倒是在別處試驗過,隻是這回原也並不確定這般粗厚的大樹能否成功,如今看來——卻原來也不難。那被他正麵擊中的樹幹一絲傷痕也無,全數勁力都透傳向藏身樹後之人——正如他所願。

心中卻還是一絲歡喜也無。瞿安早早逃去,若立時靜心運功,趁著陰力還未附著於髒腑將之驅離身體,大概死不了。宋然隻覺自己心內從未如此刻這般煎熬——這或許是他絕無僅有的能殺死瞿安的機會了。他雖然勝過了瞿安,可也已經用完了自己的底牌,“分水”“照無眠”“透青衫”,他原本以為一個都不必亮出來,這一回若放瞿安就此離去,下一次絕無可能再用同樣的招式得手。可——用自己的性命踏進這林間冒險,他賭得起嗎?他終究還是個理智至極又謹慎至極的人物,他從不允許一絲可能的意外。與其他一切比起來,他深深明白,自己的性命倘若因按捺不住一時的不甘而冒冒失失丟了,那才是徹底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