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黎鼻中冷笑了聲:“這個女子,實在有些本事,凡她所接近之人,竟無一例外要為她說話。早先是秋葵、無意,都被她騙得那般慘,如今宋客也就罷了,連你也已覺得她是個好人。”
卻也無法,隻能道:“雖說我是不該插手你們執錄家如何做法,但你要是真沒人,便寫信給你爹,叫他把陳州的人手給你送點過來。他既然將這執錄的位置傳給了你,當初他用的那些人,難道不該也交給你,莫非他還有什麼顧慮麼?”
“倒不是他不給……”宋然苦笑,“隻是都在陳州那麼多年了,很少有人願意過來。”
“那我在黑竹給你找幾個人。”夏君黎道,“黑竹再是諸多不靜不平,也不是一兩個可信牢靠的都挑不到,大不了把最好的給你便是了。”
“……其實陳州亦不是一個人都不肯來,”宋然改口,“你且再等我一等,我已在等回信,不久或可便有消息,到時我定與你說。你也莫急,再過兩三個月,千杉便要生產,那時候若再沒人來,便真沒人幫我了,我自不是分毫打算都沒有。”
夏君黎對此默然了許久,才道:“此事你定。”便站起身來,打算去看看刺刺同婁千杉說得如何。
——誰知道呢。雖說他覺得刺刺當不至於在婁千杉這裏吃虧,可那個女子既然能騙得這麼多人對她深信不疑,誰又知道她會在刺刺麵前作出什麼樣的偽態,說出什麼樣的巧言。她所借以施展那些欺騙的,正是旁人心中的善意,秋葵、無意,都是這般著道,就算刺刺如今心思清透警醒,終是太過善良——心中但有善念,便要成為這般女子惡意的餌食。
可走出屋外——刺刺似乎早在那邊屋頭觀望,見他出來,立時便起身迎過。夏君黎快步上前:“你已經好了?”
刺刺向他身後的宋然看了一眼,才向他點點頭:“我都說好了。你呢?”
夏君黎也便下意識順著她的目光回頭再看了一眼宋然,才轉回來:“我沒什麼要緊事。你要是都好了,我們就回去。”
於是便告辭。婁千杉始終沒有在屋外現身,夏君黎後來聽說她倦得很,送走刺刺就睡下了。
兩人不急上馬,在月色裏默然並行片刻,看不到了屋舍,夏君黎才問:“她怎麼說?”
刺刺抬起頭,夏君黎看見她雙目若有淚光遊動,不免麵色微變,停步:“她說了什麼?”
刺刺拋下韁繩,投入他懷裏。“沒有,”她一霎時壓不止哭泣,“她沒有說什麼。是我想無意了……”
夏君黎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忽有點後悔——也許他確實不應該在一切解決之前就帶刺刺來見婁千杉——他隻想她能少一個心結,可這世上哪有人能輕輕易易、波瀾不驚地就忘掉一個人——哪有任何一個結,是不需經曆心痛就能解去的?也許他該陪著她的,陪著她,省得她在婁千杉麵前要那般隱忍著難過,看著她如今有了新的一切,卻隻將無意留在了過去。
她哭了許久。去年聽聞無意死訊時她若是還有諸多無法盡釋的無措、憤怒和猜疑而從未能在夏君黎麵前哭得暢快,那麼那些現在都已消失,隻餘徹底而無盡的悲傷。婁千杉確實沒有說什麼,隻不過是讓她明白,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了;所有的真相都已蓋棺了;她失去了同生同長了十八年的哥哥,永遠不會再擁有同樣的一個他了。
她沒有從婁千杉那裏感到多少歉意——或許後者本就不應有歉意,她本沒有要求無意為她做什麼。她甚至很平靜,刺刺隻在她言語偶爾的斷續裏感到了一點努力銜接著情緒的辛苦——她辨不清那是什麼情緒,也許什麼情緒也沒有,隻是因為——因為大著肚子,有些喘不過氣而已。
“不過她還是承認說,這件事確實是她欠了無意一條命;或許是兩條。”刺刺在回城路上緩緩向夏君黎盡力一一複述,“她說為此可以答應我一個條件,為我做一件事,因為她知道我是無意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也是爹過世之後,唯一一個……她認得的無意的親人。”
“那你提了什麼沒有?”夏君黎問。
刺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該提什麼。無意待她是真心的,我從未想過用他的真心去交換什麼,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