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頓了一下:“你還記得嗎?婁姑娘曾經也有過無意的孩子,那是前年冬天的事了,可無意直到去年夏天到了三支之會上才知道。那時候孩子早都已經沒有了。我那之後和無意沒能再見幾麵,可是我聽一飛與我說,無意在家裏的時候,反反複複地說,是他對不起婁姑娘,所以得知九月再去洞庭或許能見到婁姑娘的時候,他絲毫沒有猶豫就去了——甚至是,歡歡喜喜地去的。連我這個最小的弟弟,都還不知道什麼是男女間的歡喜,都說得出他最後一次離開青龍穀是多麼地開心。我從不想說是婁姑娘騙了他——也許她是曾想過利用他,可她為他付出的身體和因為那個孩子受過的傷害,難道不夠嗎?我不敢想我不在青龍穀的那兩個月,從七月到九月,無意到底有多難過和懊悔,他定當反複想著,如果他能護住了婁姑娘,如果他們那個孩子那個時候能活著生下來,也許婁姑娘不會對他生了怨氣,也許他們真的便有可能,可一切終究太遲了,無論婁姑娘如何恨他,或許都是應該的,所以哪怕——哪怕到最後,他已經知道她嫁給了別人,他也——他也願意為她去死。”
她看著夏君黎:“婁姑娘沒有對我說什麼——都是我對她說的。我沒讓你跟進去,我知道你定不讓我說那些。你厭惡她,你定不允我就這樣原諒她。可我不想她再被傷害一次了。她現在懷了別人的孩子,我知道你要說,她一向薄情,對哥哥是如此,對宋二公子大概也沒有真心,她隻是無路可走,無人可靠,以色以身在這裏求一個庇護。可是——可是如果這次他們的這個孩子能平安生下來,或許所有的假的也有可能因它變成真的呢?或許她從此真的能尋到些幸福——那些無意沒能給她的,他後悔到最後一刻的,也許別人能給呢?”
夏君黎口唇動了動。假若麵前對他說著這些話的不是單刺刺——是這世上任何人——他定當立時告訴她,這般言語太過天真了——方才對宋然就是如此。可——她雙目瑩亮,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他想起那個時候,無數個時候,都曾這樣望著自己的單刺刺——難道這不正是自己為之心折深陷,無法自拔的單刺刺嗎?他不會忘記,她曾經在所有人的指責猜疑之中獨一無二地相信了自己,她的良善與勇氣,這世間從來沒有人能比得過,直到今日都讓他心旌搖動,讓他——無法忍心出言傷害。
他沒有反駁,甚至沒有說話。如果不是此刻的兩人分騎兩馬之上,他覺得自己應該會忍不住再將她抱緊。
“她還給我立了一個字據,”刺刺接著道,“她說這是她欠我一個人情的證明。我也給了她一個字據,因為她說起去年的時候——三支之會的時候,爹也曾允諾過她,將來會助她一件事,我想,應該是爹知道無意和她的事之後,多少也覺得,無意曾累她受苦吧。她問我,爹給的那個承諾,沒有信物,還能不能作數,我問她是不是眼下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她說不是,隻是記起有這麼一件事,或許永遠用不上,可既然我來了,她還是想告訴我。”
“所以你就答應她了,”夏君黎不動聲色道。
單刺刺笑了笑:“你是不是在心裏想,為什麼我這般好騙?你定在想,爹這樣的人,怎麼會答應過她什麼事——這恐怕都是她杜撰的,她說出欠我一個人情時,本就是在為這個杜撰的承諾鋪路。她給的字據,她隻要抵賴便就無法生效,可從我這裏騙去的,隻怕拿去青龍穀,還能騙別人。”
夏君黎向她看了一眼,仿佛是在說:你明明都知道,卻還是寧願被她騙。
“可其實我覺得最驚訝的正是她與我交換字據這件事。”刺刺道,“她明明有機會兩相抵消,從此與我——與她和無意的這段過去一刀兩斷,去過她自己的日子,可她……偏要與我兩相互欠,就好像……她還不想與無意斬斷。我在想,或許她真心裏並不想忘了無意——假如無意能知道,他到底還是在婁姑娘心裏占了個位置,他……會高興的吧。”
夏君黎默然。假若這一切是真的,他也希望無意能知道。
可多半不是。
所幸今日的自己,總不至於懼怕小小一個婁千杉更有些什麼陰謀。但凡她真敢對刺刺提出什麼要求來,自己到時定也能遮罩周全,倒也不須在此時多慮,徒增彼此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