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瞿安手中的兵刃稍緩,卻也沒有放下,似乎知道動手對自己並不利,卻又不想就此拱手讓出他身後屋中的秘密,隻虎視不動。
“瞿前輩以為是誰?”夏君黎上前半步想看屋裏,可瞿安沒有動彈的意思,闊劍橫擺,仍然封住了他再近前的路。
“沒有。”瞿安麵色慘然,盯著他的眼睛,“我隻是一時忘記了——你是那個人的弟子,當然也會他的‘無寂’。”
“瞿前輩應該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吧?”夏君黎咄咄逼人地回瞪住他,“聽說在你麵前多有客套也是白費,便容我不客氣地說一句,你今日反正走不脫,不如束手就縛;你此間不管藏了什麼秘密,今日總須再擋不住我看見真相。”
他嘴上說得不客氣,手上也當真不客氣,流雲擾動風息,推向擋路的瞿安。瞿安卻不退反進了一步,口唇微動原本似乎要說什麼,不知何故卻終是沒有出聲,隻有——手中兵刃迎上,“嚄”的一陣猛烈風哨,如驚風驟過,竟將這一手“流雲”揮掃開了。劍勢沒有便停,挾引著風雷,鋒利已極地劈向夏君黎的胸前。
夏君黎有點慍怒,便也不容情,伸手就握向他的劍刃。“重逢”在這短時內已然以極快的速度在體內兜了兩轉,掌心內息凝而後發,瞿安這一式原本颯然的“斷山”揮不至盡,已覺為若有實質般風息膠住,再無法遞前一分,甚至麵前夏君黎的麵孔都有一瞬時的模糊——好像什麼巨大而無形之潮方從兩人之間湧過,扭曲了眼前所見,亦扭曲得他心肺之間如被手擠捏過般說不出的惡心難受,一股逆血立時被迫湧入口腔,他喚動體內真氣相抗,才強行將這口血又咽回了腹中,此時便是再想說什麼,一時都緩不出足夠氣息。
可他偏是在這最艱難之中忽一旋身,整個人陡然移撤了出去。夏君黎感覺他劍身的涼意忽然從手心抽走,並未多想,反手一掌,封擋他去路。他身法看似隨意,可一旦動起從來都隻占步位之“上風”,用的又是極適於此的“五行掌”招式,以明鏡訣催之,原是罕有人能脫逃得開;隻不知為何,瞿安這一次腳下移動得極快,偏就避在了他掌風之外。他微感詫異,並不遲疑,第二步覷準,延掌伸臂,加意進逼,瞿安在這電光石火間卻竟又一連變換了數處位置,再一次堪堪避開了他掌風所至——落足已在丈許之外,雙目閃爍,好像——仍有餘裕在變換間尋找夏君黎或有的破綻?
——夏君黎一向最通生克之法,與人對敵還從沒見過似瞿安這般出脫尋常、製克不住的走位,就是當初一無所知始自淩厲處習學步法身法根基時,也沒像今日這般大覺匪夷所思。不過他立時回想起俞瑞念茲在茲的那個舊稱號——“換旗刀”。果是自己太輕視了瞿安——於金人那千軍萬馬之中不殺人便先能換得了主帥馬前的標旗,可不就得有詭譎至極、無人可及的身法麼?隻是當真與之交手之前,實難想象而已。
難怪俞瑞感慨——常人總無法想象一個身具天賦之人,看這周遭世界究竟是何模樣。這人身上凡所一切大悖常理的身法手段,隻要從他獨有天賦那一頭去想,便盡可得了答案。瞿安看似在“尋”對手的破綻,若換成別人,或許殺氣之所向早已給他指出了破綻所在,隻是麵對功力已至夏君黎之境者,短時發現“破綻”未免太難,不如說——他雖身處被動,無法完全判斷出夏君黎下一手要如何出,可隻要能感知夏君黎最“不”可能出手的那個角度,便足以讓自己於招式間覓得安全之隙,避險以伺反擊。夏君黎那兩記出手追擊雖是須臾刹那間的事,可常人需要時間反應與思考,瞿安卻不必——他心到則所思已成,那初看並無規律但步步精妙的避讓身法,不過是天賦之下的必然結果。
想通了這個道理,招招落空似乎也沒那麼奇怪了;況這手段並不是沒有破解之法。小時候逢雲師父就對自己說過所謂“先”與“後”彼此循環的道理。無論是從道學還是從武學而言,“先發製人”和“後發製人”究竟何者才是修行者應追求,從來並沒有絕對的答案,甚至後發可以先至,先發也可能成為後招,大約各有各的精妙,甚至互為因果,要視所修心法與場上情勢而定;此時他甚至說不出,瞿安到底是感知著對手先出了手的殺氣所向而“後發”避開了危險,還是因為比所有人都提早預見了下一步而“先發”去往了安全之所在。要破除這般迷局唯一的辦法——自然便隻有“不入迷局”——不出手,也便沒有了“先”和“後”,所謂“先”與“後”之循環往複自然也就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