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手”,卻也絕不意味著放人走。夏君黎早已不是昔日的夏君黎,便是拓跋孤也被他數招逼至內力倒灌,便是淩厲也被他迫得性命相拚傷了些血,今雖知瞿安是天生大異常人,他卻也著實因此給激了意氣出來——他一生氣,空氣便泛上了一股說不出的深重霾意;他想瞿安一定也能感覺得到——他此前是看在過往情麵上仍想試與他個機會,並不願便下重手,可若不認真便拿不住瞿安,他便也無法再那般克製了。
霾息隻一霎眼就將盛日林下小屋周圍籠罩得陰冷,就連那匹馬也感覺到了不屬於這季節的寒意,停止了吃草,打了兩個噴嚏。瞿安的麵色在此時越發蒼白——他的確能夠憑借著旁人的出手,後發而先至,可此時夏君黎不再出手,殺意卻加倍磅礴湧出,他已然受創的內腑越發如受巨力迫壓,周身肌骨因極力的抵抗好像一時都失了知覺,不再屬於自己,就算能預知到下一步即將大難臨頭,他也難以再掙紮於外,邁出一步去。
他再無別的辦法,用力咬了一咬舌翼。舌頭的右邊有什麼被咬碎了,發出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的“咯”聲啞響。他以前竟沒意識到這小東西嚼起來是這個聲音——他也無暇想這許多了。與熟悉的甜腥一道充滿口腔的還有幾絲不大熟悉的、涼得甚至有點辛辣的氣味,這氣味瞬時便從區區的幾絲爆裂作淩駕於一切的衝天之息,衝上了頭頂,衝去了周身,讓他慘淡的麵色一霎時竟泛出了血意。他手中的劍便在“明鏡訣”最強大的迫意中立了起來,他被壓製的四肢似乎也都重新活了過來,一股似乎不應屬於他的熱氣從他身周散發出來,在夏君黎的神識中如一團看不見的火“篷”的一聲炸開,將他壓滿了戰陣的沉沉陰霾炸出一個零落的洞。那馬受驚,竟然歪了一歪身子,沒有站穩,跌倒於地。瞿安沒有再等,也許是他知道夏君黎已經看穿了自己,也許是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堅持多久——他的劍揚起,如被注入了靈魂,古舊的啞銅都好像泛出了光澤,那好像是——閃電的影子!
閃電就這樣在夏君黎眼前撕開了裂口——瞿安仗劍劈來,勢如狂風,將他一向的頹敗淡漠同此刻重壓住他的身周霾霧一同劈散。陡生之變令得夏君黎都下意識退了一步,側身閃避——在與這道驚雷擦身而過那一刹他覺得瞿安好像變了一個人,鮮活而昂揚,驍猛而銳利,讓他一瞬完全懂了——俞瑞心裏的那個少年,為什麼在數十年後都無法被取代。
“好可惜,”他在一種複雜的心緒裏語出由衷,“太可惜了。”
他可惜那個俞瑞那麼珍愛的少年最終成為了敵人,他也可惜今日的黑竹,再也沒有這樣的少年。但他此際最為可惜的,是他看見瞿安那柄承載了“舉世無雙”的古舊劍身上竟有一處凹裂。他在那稍瞬即逝的交錯時不假思索地抬手向那裂縫處彈了一指——他不知道這麼明顯的凹痕是哪來的,這兵刃對瞿安顯然意義特殊,他既精於工器,又為何不早些修補好,以至於——竟然在與自己這般劇烈的交鋒之中,成為了驚雷般劍勢裏的一點瑕疵。他幾乎可以肯定,在自己這全力一指下,此劍必斷無疑,莫說是瞿安,就是他也覺——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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