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欲落雨……”
沈翳躺在小床上哼著歌,對著碩大的玫瑰琉璃發呆,夜市街燈擰成一束折點在絢麗的彩琉璃上方,他看著光影在琉璃上渲染成奇幻的色彩,心中一動,翻身下床便出門去了。
街上燈火四處輝映,沈翳回頭看看自家教堂頂的尖拱立柱在夜空中隱匿不見,想到父親的匆匆離去,才發覺自己有多麼想念他。
雖然老教牧一點都不顧家,可畢竟是親人,是父親。
教堂附近便是一處夜市,人們在這裏淘買古玩字畫,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器物也在這裏售賣,常見的有使全身硬如鋼鐵的效力藥、東夷的古刀劍、西昧的各種黃銅機械……
沈翳匆匆地路過這裏時卻被一處的吆喝吸引過去了,那人攤前亮著微弱朦朧的光焰,他舉刀起舞,吟歌壯哉。
“風臨紫台瑟似楓,旌旗搖支不紅,少我追遊猶夢中,誰唱黎人?納入秋風色。萬裏青,駕與殿前龍吟劍,朔氣偏欺。老子平生,江南江北,不煞百花煞秋華,義膺肝膽,換得是妖刀捭闔,敢笑傖郎,從來輕衣問朱紫。”
唱得既是淒婉蕭索,又是恨意凜然,他動作開合之大,一騰一躍,像是在跳丘楚的儺祭,頭上一輪寒月當空,他抓起杯酒敬對上天,仰頭一飲又都噴在那盞油燈上,頓時光與火大作,明晃之間,他還是唱著那兩句:“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捭闔笑傖,從來輕衣問朱紫!”
沈翳看的怔然,燈有雙層七盞青銅質,被烈酒一潑後像是活過來一般,焰花抖擻衝天,張牙舞爪,照在那柄刀上,猶如傾世禍水在樓台上妖冶明麗。
如果攤主願意售出那柄刀的話,他真想買下來,挑燈閱劍鋒,老教牧給他很多金銀以供揮霍,現在卻一點沒帶,況且他隻是心動,不知是否是攤主豪邁,那柄刀總讓他忌憚敬畏,覺得異常危險。
還是匆匆的走了,在這個夜市裏沒有停留過多,走到逍侯壇台,又到一處夜市,這裏多是肉案橫縱,炒焯熟食,甜蜜點心,應有盡有,北荒與東夷的習俗美食都在這裏登場,朱紅燈籠接市掛,人聲喧鬧,多是青年男女遊行玩耍。
沈翳走得急了,身無分文,看著那些熏肉八大碗,涼糕桂花茶……橫列眼前,他一路走馬觀花,看得饑腸轆轆時才想到自己除了早上一頓外還未吃過半點飯食,餓得心煩了,他就盯著那些花燈看,各攤有各攤的不同,畫著諸侯王將的人物燈與虎獅鷹鶴的動物燈形狀相似,另外那些宮燈、蓮花燈、八結燈映光畫彩,有趣的很。
沈翳看著看著,還是想起了那個女孩,三年前他們初次邂逅,那會兒還不過是懵懂少年。
……
“吱咯……”水玉長廊的一扇射窗被抬起來,落在附近礁石上的一隻海鷗起飛,一聲叫吒引來更多的海鳥鳴叫,濤聲不停。
真是讓人愜意的吵鬧聲,就像眺望著蒸汽長龍噴吐氣息,從遠而近,呼嘯而至。
女孩把臉貼在透明的一大塊水玉上,看到天光揮散雲影,沒有遠山叢林,隻有海,無垠的海,水麵波光粼粼的,像是神子把晶瑩透亮的糖粉漫天灑落,到了海裏卻變成鹹腥的鹽。
她直勾勾地盯著海麵幻想,幻想下麵住著鮫人,他們會怎樣呼吸著海水,隔著模糊晝亮的水下去觀察陸上的人?或許她該對著水下偶然漂浮停留的水影打個招呼?
想著想著一抹笑浮現嘴畔,如果有那份幸運,那應該是可愛或者浪漫的相遇。
不過她忽然轉身看向長廊盡頭,那有一個少年望著這裏,他探著頭張望,局促不安,像是看不清一樣,陽光透過水玉照著她,女孩的笑靨還留在臉上,青春美好。
這裏是煬南王府的行地,高躍於利末莉絲峽灣與極羅港口,當年也是極其宏偉壯麗的建築藝術。沈翳那時還是個小小少年,寡言木訥,見了陌生的大人會緊張不已,更別說看到一位俏麗的女孩了。
沈翳愣了一會,突然鼓起勇氣,一路走來,帶著某種急切,幾乎快跑起來,這時候他心裏幾乎快罵死自己了,他怪自己走得不夠快,他怪自己太莽撞,對著一個未謀麵的女孩,冒昧地直走過來,這不是戲文裏說的“唐突佳人”麼?現在他看起來一定是個傻小子。
好像要越過浮沉人海一樣,少年隻望著她,什麼都不顧了。
他一口氣都不喘往這邊跑來,女孩望著他的模樣,有些好奇。
刹然間的某種心悸不安,讓他來到了女孩麵前,他偏著頭,眼睛大膽地在女孩臉上掃,望著她所發出的光,望著她臉上的小絨毛泛著微熏的光,望著她的睫毛像蟬翼撲朔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