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十七 屈突仲任酷殺眾生 鄆州司馬冥全內侄(1 / 3)

【導讀】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因為有了生命的存在才生機勃勃,精彩紛呈。所以每種生命都值得我們關注和珍惜。在作者眼裏,生物也同人類一樣,有聲氣知覺,有貪生畏死之心,有銜恩記仇之道。

這篇小說中的主人公屈突仲任生前由於百般蹂躪動物,肆無忌憚地殺生求取美食,結果在陰間遭受了酷刑。返回陽世後,他知錯悔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再殺生並刺血書替自己救贖,終於追造福因,得以善終。作者借以下這個故事勸誡我們要珍惜任何一種生靈,凡事以生命為重。他以虔誠的心態從佛家思想出發詮釋了生命的意義和價值。

詩雲:眾生皆是命,畏死有同心。何以貪饕(tāo,貪婪)者,冤仇結必深?話說世間一切生命之物,總是天地所生,一樣有聲有氣有知有覺,但與人各自為類。其貪生畏死之心,總隻一般;銜恩記仇之報,總隻一理。隻是人比他靈慧機巧些,便能以術相製,弄得駕牛絡馬,牽蒼走黃(指能馴服鷹犬,獵取動物),還道不足,為著一副口舌,不知傷殘多少性命。這些眾生,隻為力不能抗拒,所以任憑刀俎(zǔ,古代切肉用的砧板)。然到臨死之時,也會亂飛亂叫,各處逃藏,豈是蠢蠢不知死活任你食用的?乃世間貪嘴好殺之人與迂儒小生之論,道:“天生萬物以養人,食之不為過。”這句說話,不知還是天帝親口對他說的,還是自家說出來的?若但道“是人能食物,便是天意養人”,那虎豹能食人,難道也是天生人以養虎豹的不成?蚊虻能嘬(chuài,叮、咬)人,難道也是天生人以養蚊虻不成?若是虎豹蚊虻也一般會說、會話、會寫、會做,想來也要是這樣講了,不知人肯服不肯服?從來古德長者勸人戒殺放生,其話盡多,小子不能盡述,隻趁口說這幾句直捷痛快的與看官們笑一笑,看說的可有理沒有理?至於佛家果報說六道眾生(指世上的生靈。佛教將眾生分為六類:天道、人道、阿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前三為善道,後三為惡道),盡是眷屬冤冤相報,殺殺相尋,就說他幾年也說不了。小子而今說一個怕死的眾生與人性無異的,隨你鐵石做心腸,也要慈悲起來。

宋時太平府(今安徽省當塗縣)有個黃池鎮,十裏間有聚落,多是些無賴之徒、不逞宗室(宗廟)屠牛殺狗所在。淳熙十年間,王叔端與表兄盛子東同往寧國府(今安徽省宣州市),過其處,少憩閑覽,見野園內係水牛五頭。盛子東指其中第二牛,對王叔端道:“此牛明日當死。”叔端道:“怎見得?”子東道:“四牛皆食草,獨此牛不食草,隻是眼中淚下,必有其故。”因到茶肆(茶館)吃茶,就問茶主人:“此第二牛是誰家的?”茶主人道:“此牛乃是趙三使所買,明早要屠宰了。”子東對叔端道:“如何?”明日再往,止剩得四頭在了。仔細看時,那第四牛也象昨日的一樣不吃草,眼中淚出。看見他兩個踱來,把雙蹄跪地,如拜訴的一般。複問,茶肆中人說道:“有一個客人,今早至此,一時買了三頭,隻剩下這頭,早晚也要殺了。”子東歎息道:“畜類有知如此!”勸叔端訪他主人,與他重價買了,置在近莊,做了長生的牛。

隻看這一件事起來,可見畜生一樣靈性,自知死期;一樣悲哀,祈求施主。如何而今人歪著肚腸,隻要廣傷性命,暫侈(追求過分的享受)口腹(飲食),是甚緣故?敢道是陰間無對證麼?不知陰間最重殺生,對證明明白白。隻為人死去,既遭了冤對,自去一一償報,回生的少。所以人多不及知道,對人說也不信了。小子如今說個回生轉來,明白可信的話。正是:一命還將一命填,世人難解許多冤。聞聲不食吾儒法,君子期將不忍全。

唐朝開元年間,溫縣有個人,複姓屈突,名仲任。父親曾典郡事(主持過郡中事務,即當過郡的行政長官),止生得仲任一子,憐念其少,恣其所為。仲任性不好書,終日隻是樗蒲(chūpú,賭博)、射獵為事。父死時,家僮數十人,家資數百萬,莊第甚多。仲任縱情好色,荒飲博戲,如湯潑雪。不數年間,把家產變賣已盡;家僮仆妾之類也多養口不活,各自散去。止剩得溫縣這一個莊,又漸漸把四圍附近田疇(泛指田地)多賣去了。過了幾時,連莊上零星屋宇及樓房內室也拆來賣了,止是中間一正堂巋(kuī)然獨存,連莊子也不成模樣了。家貧無計可以為生。

仲任多力,有個家僮叫做莫賀咄,是個蕃夷(少數民族)出身,也力敵百人。主仆兩個好生說得著(說話投機,談得來),大家各恃膂力,便商量要做些不本分的事體來。卻也不愛去打家劫舍,也不愛去殺人放火。他愛吃的是牛馬肉,又無錢可買,思量要與莫賀咄外邊偷盜去。每夜黃昏後,便兩人合伴,直走去五十裏外,遇著牛,即執其兩角,翻負在背上,背了家來;遇馬騾,將繩束其頸,也負在背。到得家中,投在地上,都是死的。又於堂中崛地,埋幾個大甕在內,安貯牛馬之肉,皮骨剝剔下來,納在堂後大坑,或時把火焚了。初時隻圖自己口腹暢快,後來偷得多起來,便叫莫賀咄拿出城市換米來吃,賣錢來用,做得手滑(非常順手),日以為常,當做了是他兩人的生計了。亦且來路甚遠,脫膊(指剝皮剔骨)又快,自然無人疑心,再也不弄出來。

仲任性又好殺,日裏沒事得做,所居堂中,弓箭、羅網、叉彈滿屋,多是千方百計思量殺生害命。出去走了一番,再沒有空手回來的,不論獐鹿獸兔、烏鳶(yuān,老鷹)鳥雀之類,但經目中一見,畢竟要算計弄來吃他。但是一番回來,肩提背負,手提足係,無非是些飛禽走獸,就堆了一堂屋角。兩人又去舞弄擺布,思量巧樣吃法。就是帶活的,不肯便殺一刀、打一下死了罷,畢竟多設調和妙法:或生割其肝,或生抽其筋,或生斷其舌,或生取其血。道是一死,便不脆嫩。假如取得生鱉,便將繩縛其四足,繃住在烈日中曬著,鱉口中渴甚,即將鹽酒放在他頭邊,鱉隻得吃了,然後將他烹起來。鱉是裏邊醉出來的,分外好吃。取驢縛於堂中,麵前放下一缸灰水,驢四圍多用火逼著,驢口幹即飲灰水,須臾,屎溺齊來,把他腸胃中汙穢多蕩盡了。然後取酒調了椒鹽各味,再複與他,他火逼不過,見了隻是吃,性命未絕,外邊皮肉已熟,裏頭調和也有了。一日拿得一刺蝟,他渾身是硬刺,不便烹宰。仲任與莫賀咄商量道:“難道便是這樣罷了不成?”想起一法來,把泥著些鹽在內,跌成熟團(揉成泥團),把刺蝟團團泥裹起來,火裏煨(wēi,用微火慢慢煮)著。燒得熟透了,除去外邊的泥,隻見蝟皮與刺皆隨泥脫了下來,剩的是一團熟肉。加了鹽醬,且是好吃。凡所作為,多是如此。有詩為證:捕飛逐走不曾停,身上時常帶血腥。且是烹炰多有術,想來手段會調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