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鐵索寒 捷音連(1 / 3)

四十六

中紀委迅速出擊,重拳如暴風驟雨般砸向腐敗分子的腦袋,河東省那些屁股不幹淨的貪官們相繼落馬。

河東省又一次“地震”了,這次驚天動地的“地震”對陳喚誠的思想產生了巨大的震撼,對河東人民也是一個震撼,他們一時居然不知道誰是好官了,似乎河東省的高官都有問題,今天說這個被抓起來了,明天說那個被“雙軌”了,就連井右序和邊關也有人說長道短。一邊議論被抓起來的人,一邊懷念那些為人民做過好事的官員和敢於同腐敗分子鬥爭的幹部。於是天首市的老百姓就編出了順口溜:

如今世道顛倒顛,

兒子衣服老子穿。

赤橙黃綠青藍紫,

不知那個是好官?

台上錚錚發誓言,

唱罷紅臉唱白臉。

散戲之後看一看,

哪個廉來哪個貪?

清官未必得好報,

貪官何日才殺完?

貪官不光愛弄權,

也愛女人也愛錢。

幾個月後,這個順口溜陳喚誠也聽到了,同時他又想到:如果能夠讓這些落馬的幹部說出自己一步步走向犯罪深淵的經過,說出他們落馬後的心聲,肯定會對廣大黨員幹部產生極大的教育作用和警示作用,於是他打電話給《河東日報》社的總編,要求他委派一名可靠的記者對在押尚未審判的犯罪分子進行采訪。報社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委派剛到報社上班時間不長的路長捷執行這個任務。因為路長捷是路坦平和女兒,她的身份特殊,與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容易接近。

路長捷懷孕已經六個月,挺著個大肚子天天到報社上班,因為她熱受記者這個工作,因為她深深懷念著自己相愛八年的聞過喜,工作相當賣力,深得報社領導的信任和器重。聞過喜犧牲後很多人勸她把孩子打掉,她毅然決然地說:“聞過喜走了,這個孩子是他給我留下的唯一財富,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繼續聞過喜未完的事業。”人們慢慢從不可思議中轉變了觀念,非常敬佩這位未婚而孕的女性。

路長捷接受采訪河東貪官的任務之後,經過一天時間的準備,便投入到繁重工作之中,她第一次采訪的是原省公安廳長薛永剛。

地處大河市鳳凰山的看守所大門朝南共有三道鐵門,在省公安廳廳長向天歌的陪同下,路長捷開著車進入第一道鐵門之後,因為車不能直接進第二道門,他們下了車,第二道門雖然很大,卻隻留了一個大門上的小門可以出入,路長捷和向天歌出示了證件和有關的介紹信,順利進入第二道門。

第二道門內是一個空闊的大院子,院子裏有花有草。院子北邊有一個進入監區的黑色鐵門,鐵門上略有鏽跡,說明在韓二寶當看守所所長的時候這裏的管理不是很好,進了鐵門,兩邊是監舍,犯人都關押在這裏,監區的南邊有一排二層樓房,是審訊室,專門為辦案人員提審在押犯罪嫌疑人用的。

向天歌去看守所辦公室裏聯係了一下,有人安排審訊室,有人進入帶著鏽跡的大門辦理從監舍裏提審犯人的有關手續,從辦理提審薛永剛的有關手續到薛永剛被帶到審訊室,一共用了十分鍾時間。

在那十分鍾的時間內,路長捷認真看了一下監區,高牆巍巍,電網森森,牆角有哨樓,哨樓上有背著槍的獄警在站崗。路長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雖然父親不在這裏,而是關押在北京某縣的監獄裏,但是父親所處的環境也會是這樣的,父親雖然對不起她,但畢竟還是父親,路長捷的眼睛忽然有些潮濕。

薛永剛終於被帶到審訊室裏,當他的身影出現在審訊室門口的時候,路長捷看到的是一個魁梧的身軀,但是薛永剛和以往相比削瘦了許多,這個昔日的公安廳廳長,是生活在鮮花的美酒之中的,而今天卻帶著手銬被押進審訊室來,也許過去他到這裏來都是視察指導工作的,沒想到自己也會被關進來。

因為是熟人,薛永剛對路長捷和向天歌沒有多少戒心,路長捷看薛永剛的表情很難堪,就從自己的包裏掏出一包煙遞給他。

薛永剛接住煙吃驚地問:“小捷,你現在抽煙嗎?抽煙對孩子不好。”

“薛叔。我不抽煙,是向廳長給你準備的。”

“謝謝,謝謝。”薛永剛說完感謝的話,看了向天歌一眼,彼此都有些惋惜。獄警把薛永剛的手銬打開,向天歌點了一支煙遞給薛永剛,他猛吸了幾口,臉上的表情才開始好轉。

路長捷開始了她的采訪,(以下簡稱捷):薛廳長,現在你在這裏的生活怎樣?

薛永剛(以下簡稱薛)臉色微微一紅說:“不能再叫薛廳長了,就叫我老薛吧,在這裏邊的人能好嗎?

捷:你指的是心靈還是肉體?

薛:當然是指心靈,肉體上並沒有受什麼折磨?

捷:你到今天這個地步最大的遺憾是什麼?最深刻的教訓又是什麼?

薛:唉!(薛永剛欲言又止,又點了支煙抽著才繼續說)要說最大的遺憾是我自己葬送了自己,我曾經是一名出色的警察,以‘刑法本無私,是是非非敢言不違民誌;毀譽何足計,明明白白但求無愧我心’作為自己的座右銘。當年我在古都路派出所任所長的時候曾經親手擒獲過“地頭蛇”。記得那是二十年前的1985年,黃河上架大橋,附近一個村子裏有幾個地痞流氓經常到工地上鬧事偷東西,他們的頭頭叫韓老七,後來韓老七居然提出無理要求,要承包橋頭壩的工程施工權,承包公司不想和地方鬧矛盾,就答應包給韓老七一些工程。誰知韓老七轉手又把工程倒賣了,接下來又去要工程,公司不給,韓老七就天天帶人到工地上鬧事,致使工程無法正常施工。我接到報案後,立即帶領派出所的民警立案偵察。我帶領我的戰友們身著便衣進入工地,施工人員開始施工。時間不長韓老七帶人來了,一邊走一邊大罵施工人員。待到走近後指著施工人員罵道:老子的話你們敢不聽,誰再動一塊土我就殺了他!韓老七說罷從腰裏抽出一把殺豬刀,揮舞了幾下。一個民工沒有理睬韓老七,韓老七上前就是一刀,那個民工的頭上被砍了一道10厘米的口子,鮮血流了一臉,民工在前邊跑,韓老七在後邊追,嘴裏還不停地罵道:“他媽的,你還能逃出我韓老七的手心?我看到這種情況立即撲上去,飛起一腳將韓老七踢倒在地,沒想到那小子身子挺利索,一下子爬起來向我的臂上就刺了一刀,我忍住疼痛又把韓老七按倒在地,我的戰友們趕來了,終於把韓老七擒獲。正在這時十幾個地痞流氓趕來增援,可我們隻有三個人啊,一不小心韓老七掙脫跑了,我掏出手槍命令韓老七站住,他像沒有聽見似地繼續跑。嘿嘿,我的搶法是很準的,射擊比賽得過冠軍呢,我先向天開了一槍,韓老七繼續跑,我就把他的一條腿打斷了,幾個流氓見我向韓老七開槍了,嘴裏喊著警察殺人啦,就想圍攻我,我大喝一聲說:誰敢圍攻警察就是這個下場!說罷向自己身邊的一棵小樹開了一槍,那棵小樹立即折了,流氓們看我的槍法那麼準,誰還敢上前啊?都逃了。我們把韓老七抓捕歸案,又繼續追查,把那些平時偷偷摸摸不務正業的流氓全部抓獲,事後我立了一等功,升任天首市的公安局副局長。

捷:老薛原來曾經是一名很不錯的警察啊?

薛:那當然啦!後來我因為工作成績突出升任天首市公安局的局長、省公安廳的副廳長、廳長。當時我以敢於碰硬聞名於警界。原省委副書記呼延雷的侄子呼延明在古都路公安分局當副局長,他未經局長批準,未著警服,沒有攜帶工作證件和辦理任何手續,到另一個分局轄區內準備抓賣淫嫖娼創收,進入歌廳時未表明身份就將一個包間的房門毀壞進入該房間,導致正在該房間休息的一個少女受到驚嚇而成為精神病。受害人的家屬到處上訪沒有人敢管,我當時認為呼延明身為司法工作人員,濫用職權造成他人精神失常的後果已經觸犯了刑法,下令將呼延明逮捕。當時呼延雷厲害呀,放出話來說,隻要我敢把他侄子呼延明怎麼樣,他就撤了我的職。我才不怕呢,我為人民伸張正義有錯嗎?即使撤了我的職我也要把呼延明繩之以法,結果根據我的調查取證,天首市古都區法院認定:被告人呼延明已經構成非法搜查罪,處呼延明有期徒刑3年,並且賠償受害人一定的經濟損失。嘿嘿,呼延雷沒有怎麼著我,自己反而栽了。

捷:能談談你是怎麼當上河東省公安廳廳長的嗎?

薛:我能夠幹到公安廳廳長的位置,靠得是自己的工作和能力,我沒有給任何人送過禮,也沒有收到過任何人的禮。2003年秋天,身為主抓緝私工作的副廳長,在公安部禁毒局的指揮協調下,河東省摧毀製售毒窩點3個,抓獲犯罪嫌疑人10名,繳獲成品冰毒4千克,液態冰毒90克,以及一批製毒設備和製毒原料。記得2003年8月份,我們獲悉在平州市有一個製貶毒團夥準備在平州以投資辦礦泉水廠的名義製造冰毒,獲悉這一情報後,我們一邊向公安部彙報,一邊成立專案組開展工作,我任組長。公安部也將此案列為部督辦案件。經過精心部署,8月23日專案組開展突襲收網行動,抓獲10名製毒團夥成員,繳獲製毒原料丙本酮、乙醚氯信、氯化亞碸及一批製毒設備,一舉摧毀了這一跨區域製販毒集團夥。由於我在破獲特大製販毒集團的行動中立了大功,受到公安部的嘉獎,後來就升任河東省的公安廳廳長了。

捷:那麼能不能談談你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

薛:(剛才在回憶輝煌曆史的時候,薛永剛有些神采飛揚,顯然他對自己的過去也是充滿懷念的。當路長捷提到這個問題時,薛永剛的神情立即暗淡下來)我反複反省自己,自己主要是栽在女人手裏了,可以說是栽在苗盼雨設計的色情圈套中,然而我坦誠地告訴你,我並不是好色的男人。

捷:(有些吃驚)你不是個好色的男人怎麼會和南瑰妍鬼混在一起?既然是苗盼設的圈套,你怎麼會乖乖地就範?擺蘊菲和聞過喜同誌的犧牲與你有沒有責任?

薛:我承認我有瀆職的責任,但是我絕對沒有參與犯罪,我也不知道這些事情,這些事情是我出事以後發生的。我的妻子很漂亮,可以說我對一般女人是看不上眼的,可是唯獨對苗盼雨有點暗戀。小捷,恕我直言,你知道苗盼雨成為你父親路坦平的情婦,就是這個女人特別有氣質。我明知不可能與她之間發生什麼,可是又總忘不了她,後來苗盼雨把一個與她長得極像的女人南瑰妍介紹給我,我一下子就不能自拔了,每每和南瑰妍在一起,我總覺得是和苗盼雨在一起……

捷:(笑了笑)沒想到老薛還是個情種呢?

薛:(低了一下頭)因為我確實一直暗戀苗盼雨,這種事情現實生活中並不少見,有些人暗戀電影明星、歌星,外國有個婦女暗戀他們的總統,四川有個人暗戀台灣已故的一位歌唱家,這並不奇怪。我是個凡人,在我身上也就有凡人的毛病。但是我負責任地說我並沒有參與過苗盼雨的任何犯罪行為,也從來不知道他們要對擺蘊菲和聞過喜下手,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會阻止的。

捷:你給苗盼雨通風報信過沒有?

薛:現在我恨苗盼雨。常言說女色如同毒品,隻要你上了癮是很難戒掉的。我承認我自己雖然守住了金錢關,但是我沒有守住女色關。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南瑰妍這個女人就像水,像一汪能夠淹死所有男人的水,她很會討男人的歡心,她知道男人什麼時候需要什麼,幾乎可以用善解人意來形容她,我敢說在她麵前能夠守住自己的男人不多,真的,不會多。男人的心思可能就這樣吧,喜歡水做的女人,不喜歡鐵做的女人。我給你講一個明代的故事吧,有一天,一個姓曹的官吏抓獲了個女賊,這個女賊特別有姿色,因為是夜裏抓住女賊的,來不及押回縣衙,不得已那個姓曹的與女賊同宿一個廟裏,那個女賊多次以色相引誘姓曹的,企圖讓姓曹的放了她,姓曹的實在把握不住自己,就把一個警告自己的字條貼在牆上,女賊仍然頻頻引誘,姓曹的忍不住問:你平時和人睡覺嗎?那個女賊說,一個大老爺們說出來的話我怎麼能夠放得下,就像您老如果說現在想和我睡覺我能拒絕嗎?姓曹的終於阻止不了春心,和女賊發生了性關係,然後把女賊放了。孔夫子也說,過食色性也,男人是很難過了女色關的,要不然為什麼會有‘英雄難關過美人關’這種說法呢?

捷:你認為你犯罪主要的根源在哪裏?

薛:我認為我犯罪的主要根源在於喪失了信念。當初我能夠一路春風地幹到公安廳廳長的位置上,主要靠的就是信念。當年我身負重傷,心裏想的還是一定要抓住罪犯,不愧人民警察這個稱號。可是當了公安廳廳長之後,尤其是與南瑰妍接觸之後,我的信念喪失了,意誌淡薄了,雖然與一些貪官相比我沒有貪汙,但是在脂粉河中暢遊,我已經不是當初的薛永剛了,對工作我不再一心一意,對黨和人民我不再忠誠不二,一天到晚滿腦子想的就是女人,可以說是女人害了我。但是公平地說,責任不在女人。俗話說蒼蠅不盯無縫蛋,首先是因為我自己意薄弱,經不起女色的誘或,如果我是個不近女色的人,可能我今天仍然會坐在公安廳廳長的位置上,而不會在這裏。

捷:你是不是和一些貪官一樣在講大道理,而沒有說真心話?

薛: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曾經對別人說過,我薛永剛這一輩子都不會在財色上犯錯誤。我為什麼這樣說是有原因的,一是我本性不貪財,能夠隨遇麵安,二是我的夫人很漂亮,現實生活中相貌超過她的女人不多,可是見到苗盼雨之後,我才發現任何人都有軟肋。

捷:我覺悟得苗盼雨並沒有什麼特別好啊?

薛:這可能就是人們說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吧!我上中學的時候愛過一個女同學,因此她的長相就定格在我的腦海裏了,我認為隻有那種女人才是我理想中的女人,而苗盼雨恰恰長得和我的初戀情人一模一樣。

捷:你本不好色,是初戀情結害了你。

薛:也可以這麼說吧,這就是人性弱點。歸根結底還是信念問題,一旦信念產生了動搖是很可怕的,信念太重要了。

捷:我的采訪就要結束了,你還想再說點什麼嗎?

薛:我想說的就是我薛永剛對不起黨的培養,對不起妻子對我的關愛,我現在背叛了黨,背叛了妻子,希望現在還在崗位上的那些幹部們能夠以我薛永剛為鑒,人生的路在關鍵時候可能是一步定乾坤的,一步走錯,再想回頭就難了,真的,關鍵就那幾步。在人生關鍵的十字路口,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能走錯路。欲望可以膨脹,也可以遏製,膨脹了就要墮入深淵,遏製了可能回頭是岸,可是這個尺度又很不好把握,隻有意誌特別堅強,頭腦特別清醒的人才能把握好自己……

向天歌對薛永剛的話表示讚同,把握自己確實非常重要,人生的路,關鍵時候確實隻有幾步,走好了會飛黃騰達,走不好會跌進萬丈深淵。

四十七

原河東省副省長周薑嫄逃到國外又被引渡回來,在平州監獄裏,周薑嫄接受了《河東日報》社記者路長捷的采訪。

當周薑嫄身穿囚衣進入審訊室時,一條鐵鐐鎖著周薑嫄的雙腳,鐵鐐上係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被周薑嫄帶著手銬的手提著,走動的時候她提起鐵鐐,不知道是為了減輕鐵鐐帶給她的痛苦,也不知是怕聲音太大引起別人的注意。她不再風采依舊,不再染發,頭發花白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按照規定“死囚”才鐐銬加身的,也許從加上鐐銬的那一刻起,周薑嫄已經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死刑犯了,至於將來是立即執行或者是緩期二年執行,她不知道,路長捷也不知道。陪同的天首市公安局新任局長王太嶽也不知道,當然周薑嫄企盼的是緩期二年執行,隻要弄個緩期可能她就死不了,盡管要在獄中渡過餘生,仍然比死了好,死對任何人都是可怕的,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不管他是普遍百姓還是一方諸候。

為了使采訪的氣氛輕鬆愉快一些,等獄警把鐵鐐去掉以後,路長捷說:“周阿姨,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困為你過去是我父親的同事。”

周薑嫄臉上透出不易見到的微笑:“小捷,你本來就應該叫我阿姨,接受你的采訪我樂意,如果換了陌生人,有些話可能我還不會對他說呢?”

“這樣就好,周阿姨,我是受組織上的委派來采訪你的,你有什麼心裏話都可以說,包括自己的私人要求,隻要不違反原則,我會盡量幫助你的,請你相信我。”路長捷說。

“小截,我已經這個樣子,還能有什麼私人要求呢?我沒有任何要求,當然在沒有剝奪我的政治權力之前我有申訴的權力,也有接受采訪的義務。”周薑嫄微微一笑說。

“你認為自己還有申訴的必要嗎?”

周薑嫄低了一下頭,很快雙抬起頭說:“當然有必要,這要看叛得輕重了。”

路長捷明白周薑嫄說的輕重無非指死刑和死緩,要說貪汙數額比周薑嫄大的也有叛死緩的。於是路長捷說:“那麼咱們的談話就開始吧?”

“好的。”周薑嫄回答的很幹脆。

捷:我很想知道一下巨貪撈錢外逃的模式和心理,你能談一下嗎?當然這是指所有的人,不單單指你自己。

周:巨貪外逃一般要經過轉移資產、家屬先行、準備護照、猛撈一把、不辭而別等過程,他們準備的時間誰和誰的也不一樣,有長有短,有的幾個月,有的可能幾年前就作外逃的準備了。先說撈錢吧,現麵的貪官有些是貪公家的錢,有些是靠收受賄賂撈錢,但是數額比較大的一般都是撈國有資產,他們大多擁有大權,在資金不斷流失到境外的同時,又會說企業形勢非常好,甚至還在玩繼續投資擴大生產的障眼法迷或人們的視線,到了企業成為空殼的時候,他們會借機一走了之。比如苗盼雨的出逃就很有戲劇色彩,也很有代表性,她利用平州鋁電和大河鋁電合並之機渾水摸魚撈了不少錢,雖然合並沒有成功,後來借企業破產之際又撈了不少,又利用路長通在境外的公司暗渡陳倉給境外轉移了不少錢,利用瞞天過海之計化妝成南瑰妍,演了一出金蟬脫殼的戲,說是去廣東省考查電解鋁,瞞過警方視線,最後三十六計走為上。我敢說載止目前在國內撈錢最多的鞏怕沒有超過苗盼雨的,逃脫難度最大的也是苗盼雨,因為在很早以前她就被監控了,後來居然能夠逃脫真是不可思議。河東官場上現在很多人都在研究三十六計,我當初也在研究,但是誰也沒有苗盼雨研究得透徹,她逃跑成功了,這對那些研究三十六計的人無異是個諷刺和打擊,我勸他們還是不要再研究了,幹工作是要實事求是的,不是靠投機取巧的,因此我認為研究官場三十六計沒有什麼必要,政策上體製上的漏洞很多時候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貓永遠把老鼠捉不完。

捷:你是咱們省少有的幾個成功女幹部,過去人們一直佩服你讚揚你,能夠談談你是怎麼步入仕途走向成功的嗎?

周:(臉上洋溢著女人獨有的自豪神情)我十六歲參加工作,當了一名工人,當時知識青年要上山下鄉,父母不想讓我下鄉,因此我在初中畢業的時候就早早參加工作,在平州煤球廠當了一名送煤球隊的隊員,當時煤球工人是很不被人尊重的,但是我聽老人們說過,戲沒有賴戲看你怎麼唱,地也沒有賴地,就看你怎麼種,以此類推,工作沒有好賴,就看你怎麼去幹。我既然是一名最低層的工人,那麼我就腳踏實地的幹工作,別人一天送幾車煤球,我非要跟他們多送一車,別人送的煤球爛的很多,我在心中告誡自己,力爭每一車煤球沒有一塊爛的。由於我工作成績太出色了,十八歲入黨,二十歲當上全國勞模。也就在我當上全國勞模之後,組織上破格提拔我當了平州市婦聯的副主任,一年後又當了主任,後來上邊有又有政策,班子裏要配備女幹部,我就當上了平州市的副市,後來又當市長,再後來當市委書記,接下來就升任副省長了。在仕途上我一直是很順利的,不像有些人說的我是靠出賣肉體幹上來的,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周薑嫄是憑工作上來的,從來沒有利用自己的姿色。

捷:你的仕途確實很順利,這個我知道,你能談談是怎麼犯罪的,是什麼時候開始走上犯罪道路的,好嗎?

周:這個我當然要談,自己不說別人也要說的。我從平州副市長升任平州市的市長時還是很廉潔奉公的,思想的變化緣於一次西歐六國考察。準備出國的時候,有個姓劉的煤礦局副局長送給我一萬元美元,說是讓我路上花費的,我當時還很嚴厲地批評送錢的劉副局長,我說我是公費出國考察,需要買什麼嗎?你送錢給我不是變相行賄嗎?如果開了這個口子,自己毀了心理防線,我就要一步步走向犯罪深淵了嗎?當時我的態度很強硬,讓送錢的劉副局長把錢拿走了。誰知到西歐以後,那裏有很多東西都是我非常需要的,可我當時沒有錢,去的時候又帶錢很少,這個時候城建委的主任說:“周市長,我來的時候帶錢多,借給你一萬美元,出來一趟不容易,就說自己不買東西,回去不給女兒買幾瓶法國香水?不給關心你成長的老領導們捎幾瓶路易十三洋酒?不給老公捎一塊勞力士手表?我有些動心,可是馬上想到以後怎麼還啊!那位城建委主任猜透了我的心思,悄悄說,這錢是不用還的,是煤碳局的劉副局讓我轉交給你的,你何必那麼認真呢?他無非是看局長該退了,想頂上去,誰都是幹,你替人家說句話不就行了,這也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我一想也是,反正人家是要提升的,這個順水人情我為什麼不送給人家呢,因此就接住了那一萬美金,給女兒買了香水,給老公買了勞力士表,給老領導買了兩瓶路易十三洋酒,自己還買了高級數碼相機。

捷:兩瓶路易十三洋酒是不是都給我父親了路坦平了?

周(麵有難色,思想鬥爭了一陣子點著頭)嗯,是送給你父親了!

捷:就是從旅遊回來開始收禮的吧?

周:是的,在研究平州市煤炭局的班子時我提了那個姓劉的副局長,結果順利通過,事後那個姓劉的又送給我一台索尼牌等離子彩電,還送給我一個五十萬元的存折,我沒有再推辭,收下了。

捷:嚴格地說這是你第一次收受賄賂?

周:是的。後來當了平州市委書記,到我這裏跑官要官司的人多起來,送禮的人也多,最少的一次是收了十萬,最多的一次是收了一百萬。

捷:現在查明你的涉案金額是2538萬元,能不能談一下你是如何外逃的?

周:實際上在省煤碳廳長白杉芸被謀殺,她向中紀委寫信控告路坦平的消息傳開以後我就感覺到不對頭了,不過當時有一種僥幸心理:一個省長是那麼容易搬倒的?隻要路省長不出問題,我就不會出問題,後來濱海別墅被曝光,新聞記者聞過喜被剁了指頭,我就知道他們把事情鬧大了,路坦平這一次隻怕是扛不過去的,因為苗盼雨的所作所為都可能連累路坦平。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思考自己的退路了,我受賄得來一千萬元,天首集團給我分紅一千多萬,我把兩千萬元打到國外我外甥女的賬上,女兒也出國了,因此我就想找機會外逃,正好那時我的母親患了肝癌,需要到上海治療,我就告假去上海給母親治病,誰知我母親到上海三天後突然昏迷,已經沒有作手術的必有了,我事先已經辦理有出國護照,去上海是給母親治病的並沒有引起有關部門的懷疑。母親出現肝昏迷,我悄悄在上海把母親委托給妹妹照顧,然後從上海浦東機場出境,整過程出人意料地順利,然後經由新加坡,轉道至美國。

捷:你在美國,為什麼後來會在荷蘭落網?是怎麼被遺反回國的?

周:唉!這都怪我自己。很多外逃國外的貪汙犯不是至今仍然逍遙法外嗎?苗盼雨不是至今仍然沒有被抓回來嗎?我的一個親戚在荷蘭,我到荷蘭去是秘密的,為什麼會被國際刑警組織盯上,為什麼會在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被捕,我懷疑還是我在美國的朋友走漏了消息,不然沒有人會盯上我。

捷:據我所知,目前中國和荷蘭沒有簽訂雙邊引渡條約,那麼你是怎麼被弄回國的?

周:是通過外交途經協商,將我遺返回來的。

捷:你在荷蘭落網的消息讓整個天首市乃至河東省都沸騰起來,人們奔走相告,拍手相慶,可想人民群眾對貪官汙吏,對腐敗現象是多麼的痛恨。

周:這個我能想象到,在全世界範圍內沒有人會同情貪官汙吏。

捷:還是談談你是怎麼被遺返回國的吧,你是不是不願意說?

周:這個事中紀委、監察部、外交部等部門都做了大量工作。目前與我國簽訂雙邊引渡條約的隻有21個國家,其中多數是發展中國家,沒有一個西方國家,當然荷蘭並不在與我國簽訂引渡條約國家之列,因為我是個人人痛恨的貪汙犯,荷蘭人也不同情我,按照國際貫例,荷蘭警方把我驅逐出境,也就是遺返,這是外交途經協商的結果……(周薑嫄說到這裏哭得很傷心,具體細節她顯然是不想說了)

捷:(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周薑嫄讓她擦眼淚)周阿姨,擦擦眼淚吧。

周:(周薑嫄接住手絹擦著眼淚)謝謝你小捷。

捷:(看周薑嫄情緒穩定了後)能談談你對職務犯罪的看法嗎?你現在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嗎?

周:在監督機製不健全的情況下,官員們利用職務犯罪是很容易的事情,比如我當初是平州市的市委書記,除了省管幹部我管不了,其他幹部的提拔任用實際上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隻要說一句話,讓張三升上去李四就升不成,反過來我想讓李四升上去,一句話就能夠把張三從領導崗位上拿下來,誰不怕我,誰敢不聽我?除非我不貪,隻要有貪心就有人送錢給我。就是省管幹部也怕我這個地方大員,我是市委書記,我看誰不順眼時,雖然我免不了他的職,但是我可以通過上級組織部門把不順眼的人調離,或者我不支持他讓他在那裏工作不成。組織是什麼?在我眼裏就是像路坦平這樣的領導者,他們手裏控製著大權,我隻要能幹到市委書記的職務,我手下的人能耐再大,人再熟,他還能比我人還熟?省委省政府領導會去聽他們的話而不聽我的?這幾乎不可能。除非我個人不能和省委省政府保持一致,讓他們看著不順眼,隻要我和省委省政府能夠保持一致,我的優勢就永遠大於別人,他們不敢監督我,也無權力監督我,更沒有辦法挪動我,因此我的話就是法,永遠都是正確的,錯了也沒有人敢於反駁。小捷,官場上現在存在很嚴重的人情化,比如我是經你父親路坦平提拔起來的,我感激你父親而不是感激組織,誰是組織?在我眼裏你父親就是組織,我能不聽你父親的招呼?他說的不對我也聽,我也不會反對半句。秦漢仁是我推薦上去的,得到你父親的重用,他既聽我的話也聽你父親的話,至於其他人就難說了,除非他一句話可以撒了秦漢仁的職,不然他可能聽他的話嗎?

捷:你把組織好像狹隘化了,不能把一個人等同於組織。

周:小捷,你還年輕,你對有些情況還不了解,對著別人我可能會唱幾句高調,說我有今天完全是因為什麼理想變質信念淡失,那都是騙人的;對著你我不想唱高調,心裏怎麼想嘴裏就怎麼說,我就是個貪汙犯,沒有人讓我貪,是我自己要貪,是形勢誘惑著我去貪的,那麼多人住了別墅,他們憑什麼?憑能力不一定勝我,憑地位不一定高於我,我為什麼就不能住別墅?中國人不怕貧就怕不均,就像我第一次出國的時候,人家為什麼就大把大把地花錢?我作為一個市長為什麼就不能,我是黨員幹部人家也是呀,況且他們的地位還沒有我高,為什麼錢會比我多呢?我心理不平衡了。很多人出事以後哭哭啼啼說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你相信嗎?反正我是不相信的。我有這個下場我一點也不後後悔,因為我曾經擁有過,曾經風光過,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我都享受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貧貧窮窮到老也是死,轟轟烈烈、大紅大紫一輩子到老也是死,我今年已經快六十歲了,多活十年二十年我不在乎,少活十年二十年我也不在乎,我幹嗎要後悔呢?其實說不定很多人還會這樣說,如果讓我像周薑嫄那樣一年,我情願去死。小捷,你不要笑我麻木,其實我滿足了,並不後悔,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有像有些人那樣現在仍然在國外逍遙享受,而我卻被抓回來了……(周薑嫄又哭了,采訪好像已經不能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