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昔我往矣(1 / 3)

《山河社稷圖》reference_book_ids\":[6937013704286276644]}]},\"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時隔三月,順天依舊是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景象。

阿南穿著薄薄的衫子,抱著一兜杏子,豔衣靚飾招搖過市。走到胭脂巷,相熟的姑娘們看到她,驚喜不已地圍上來:“阿南,可好久沒見你了呀,上哪兒去了?”

阿南愉快地給大家分杏子吃,說:“去了一趟江南,又回來了。”

“得虧你最近不在,哎呀前天夜裏啊,京中大批官員和有錢人都往外跑。我們姐妹天快亮了才知道消息,還以為是瓦剌打來了,匆匆忙忙收拾好東西正要逃出去,結果你猜怎麼著……”穿紅衣的姑娘嘟起嘴,氣惱道,“還沒出城,那些人又回來了,說是虛驚一場!這一場瞎折騰,你說氣不氣人啊!”

阿南笑嘻嘻地吃著杏子,說:“那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嘛,還是穩妥點好。”

“對了,你去江南幹什麼啊?現在江南好玩嗎?”

“江南很美,我還遇見了綺霞,她的笛子在杭州也挺受追捧的。”阿南笑道,“至於我嘛,說起來你們不信,我這兩個月奔波,幹了件大事呢!”

姑娘們嘲笑道:“你能幹什麼大事呀,不會是釣了個金龜婿吧?那你怎麼還一個人在街上閑逛?”

阿南沒法說自己為順天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正笑著吃杏子,身旁嘰嘰喳喳的姑娘們忽然都閉了口,個個看著她的身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阿南轉頭一看,身著朱紅羅衣的朱聿恒,騎在高大的烏黑駿馬上,正向她行來。日光斑暈透過樹蔭在他身上輾轉流過,光華灩灩。

這個男人,難怪能迷倒坊間無數姑娘。

阿南的臉上流露笑意,朝著他揮了揮手,叫道:“阿言!”

朱聿恒縱馬來到她身邊,從馬上俯身下來,問她:“來這邊,是要去看你之前住的地方嗎?”

“對呀,我倉促離開,還沒來得及賠償房東呢。”阿南笑道,“我得回去看看。”

“不用了,神機營已經按照市價賠償過了,他們正在蓋新房子呢。”

“那我的東西呢?”

“我派人去清理過了,現在東西應該在……”朱聿恒回頭看向韋杭之,韋杭之板著臉回答:“屋子塌陷後,是刑部的人來收拾的,他們熟悉清理這些。如今應該在他們的倉庫中。”

阿南斜睨著朱聿恒,說:“沒找到什麼罪證吧?沒有就快點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理虧的朱聿恒隻能避而不答,示意身後人騰出一匹馬給阿南。

阿南隨手把杏子整兜送給姑娘們,翻身上馬,在姑娘們“就知道你釣到金龜婿”的豔羨目光中,無奈地朝她們揮揮手。

夏日午後,柳蔭風動。

“對了阿言,”打馬前行時,她回頭看看韋杭之,笑著湊到朱聿恒耳邊,低聲問,“怎麼韋副統領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我下地道之前,把他支去辦事了,因為知道他肯定會阻攔我。”朱聿恒壓低聲音,不讓其他人聽到,“所以這幾天,他一直這副模樣。”

“這還得了,這是給你臉色看啊提督大人!”阿南“撲哧”一聲笑出來,用鞭子敲敲他的馬背,“對了對了,我這次出生入死,立了這麼大功,朝廷對我有沒有賞賜啊?”

朱聿恒側過臉朝她微揚唇角:“我已經向朝廷提交,目前還在審議中。”

“哎,不用這麼麻煩啦,其實吧,你們把一個人交還給我就行了。”

朱聿恒當然知道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是誰。他略一沉吟,說道:“你是你,他是他。此次你雖然立下奇功,但拿你的功抵他的過,沒有這樣的道理。”

阿南嘟著嘴道:“什麼叫抵他的過?現在案子都水落石出了,公子和三大殿起火案沒有半點關係,你還不趕緊去打錦衣衛的臉,把公子放出來?”

朱聿恒頓了一頓,問:“你陪我出生入死,奮不顧身,都是為了你家公子?”

“阿言,你說這話好沒良心啊。”阿南反問,“你要查清三大殿的縱火犯,我也要為公子洗脫嫌疑,咱倆不是剛好一拍即合嗎?而且現在也造福百姓拯救順天了,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他沒有回答,神情漸漸地冷了下來。

“果然如此……”他低低地說著,然後抬眼看她,嘴角輕扯,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那火海中出生入死的相隨,那不分彼此心有靈犀的配合,那不顧生死將他的毒血吸出的行為……

終究,全都是他一廂情願,自以為是。

太陽穴上青筋跳得厲害,他不想與她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了,隻以公事公辦的強硬語氣道:“就算竺星河與此事無關,但朝廷也不能因此而罔視流程。到時候自會查驗釋放,你何必心急。”

阿南噘起嘴,兩腮鼓鼓地瞪著他。

見這邊氣氛不對,韋杭之撥馬過來,站在旁邊不敢出聲。

朱聿恒避開阿南的逼視,轉頭問他:“怎麼了?”

“聖上急召,讓大人立即到宮內覲見。”

朱聿恒便將隨身的令牌解下來交給侍衛,說:“你帶阿南姑娘去刑部跑一趟。”

阿南眼看著他快馬加鞭離去,氣惱地嘟囔了一句:“說到正事就跑,怎麼回事啊!”

令牌一亮,刑部最深一進院落內,牆壁最厚、門鎖最堅固的那間證物房,就為阿南打開了。

守衛詢問了她要找的東西,帶她走到貼著“短鬆胡同”四字的櫃子前,打開櫃門讓她自行尋找。

阿南打開一看,裏麵有摔壞的提燈、破掉的瓶瓶罐罐、缺腿的櫃子……甚至連她買的絹花和衣衫都在。

拿起那盞提燈,阿南想起自己與阿言初遇時那一場大戰,不由得笑了出來。

幸好初遇的那一夜,她收住了手中流光;幸好黃河激流時,她在混濁泥水中看見了他的手;幸好在春波樓,她一擲定乾坤,讓他留在了自己身邊。

否則,她這輩子也不可能有與阿言一起經曆的這一切。

翻了翻東西,其他都在,就是沒有那隻遺失在神機營的蜻蜓。

“奇怪……”阿南思忖著,難道說,因為是丟在困樓內的,結果沒有一並送到短鬆胡同這邊來?

“看來,得再讓阿言去神機營找找了。”她自言自語著,正要出去,一眼瞥到旁邊的櫃子上貼著“薊承明”三個字。

阿南一時有些好奇。不知薊承明是怎麼發現關大先生的地圖和地道的呢?此人也是個厲害人物,潛心設計二十來年,最後雖功虧一簣,但是差點掀翻了這個朝廷啊……

她轉頭看門外,見帶她來的侍衛正和庫房守衛在門口閑聊,心想,他們怎願多事幫她打開呢,還是自己來吧。

她把外麵短鬆胡同的櫃門敞開著,擋住自己的身影,然後從臂環裏抽出一根尖細的鉤子,插進薊承明櫃子的鎖孔,慢慢地控製著手指,尋找鎖芯的壓力。

手指的靈活度終究還是比不上以前了,以至於她用了十來息的時間,才將這個鎖打開。

裏麵也是整整齊齊擺放著東西。阿南飛快翻看那些個人雜物,都是些平凡物事,又翻了翻他的手劄之類,也全都是無關緊要的宮中賬目和雜事。

想來也是,這人心機如此深沉,怎麼會輕易留下把柄讓人抓住。

阿南正想將櫃門關上,目光瞥過角落,發現有個不起眼的小盒子,便隨手打開一看,然後猛然皺起眉頭。

那是一個表麵凹凸不平的鐵彈丸。

這東西,她自然再熟悉不過,因為是她親手製作的。

他們內部拿來傳遞機密信息的東西,打開的方法也隻有寥寥數人知道。為什麼,它會出現在這裏?

阿南毫不猶豫,抬手拿起它,用指尖熟稔旋轉,再一按一壓,不過彈指間,它便打開了。

她抽出裏麵的紙條,看到了上麵的字。

“哇,簡直膽大妄為,居然敢說當今皇帝是匪首,嘖嘖嘖,真是我輩中人……”阿南低呼著,又看下去,一直到最後那句“以我輩微軀祭獻火海,伏願我朝一脈正統,千秋萬代”,她才臉色驟變。

後背有微汗沁出,她呼吸滯了片刻,然後才回過神,立即將紙條重新卷好,塞回彈丸之中,然後將它關閉如舊,放回原處。

悄無聲息地鎖好薊承明的櫃門,她抄起旁邊櫃子內那盞已經砸得不成樣子的提燈,走出庫房,展示給守衛看:“我要拿走這個。”

等守衛登記好後,她才告別了帶自己來的侍衛,提著那盞破敗的燈,縱馬離去。

盛夏午後,槐樹蔭濃,知了遠遠近近的叫聲,傳到耳邊無比嘈雜。

遠離了刑部之後,她勒馬站在樹蔭下,捏緊了手中的燈把。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將這驟然被自己發現的秘密,理了一遍。

公子與三大殿的起火案,有關聯。

薊承明是效忠於他的宮中眼目,紙條正是傳給公子的。

阿言說過公子曾在起火當夜潛入三大殿,看來,是真的。

阿言看過這張紙條,所以才會知道地道密語是“一脈正統,千秋萬代”中的“一、正、千、萬”四個字。

無論她立下多大的功勞,朝廷都不可能釋放公子。不是幽囚一輩子,就是被秘密殺害。

因為,他們已經知道,公子的真實身份了。

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死死捏住手中提燈柄,掌心被硌出深深紅印,卻仿佛沒有知覺。

難怪……難怪阿言一直不肯答應釋放公子,甚至寧可一再欺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