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訪舊人(1 / 3)

星期二那一天傍晚,索米斯在俱樂部裏吃過晚飯,就出去幹那件需要更多的勇氣,而且不需要過分把細的事情;在他的一生中,除掉出世和另外一次行動外,①恐怕還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他選擇了晚上,一部分理由是,伊琳晚上在家的可能性比較大,另一部分理由是他在白天就沒法下得了十足的決心,需要一杯酒壯壯自己的膽子。

他在采爾西河濱道下了馬車,自己一直步行到老教堂;他記得伊琳住的是一幢公寓房子,可是拿不準是哪一幢。後來在一幢大得多的房子後麵被他找到了;他看看樓下門牌上的姓名:“伊琳?海隆太太”——海隆,果然是她!她的娘家姓;原來又用起這個名字了,氣人嗎?——他退後兩步到了街上,望望二樓的窗子。角上那幢公寓映出燈光,他能聽得見有人在彈鋼琴。他從來就不喜歡音樂,他已往那些日子裏,還對音樂暗恨,因為那時候伊琳每每把鋼琴當作避難所,明知道這一行他是進不來的。可恨啊!多年來,原來被他克製著的、暗藏的憤恨終於揭開了!隨著音樂帶來了苦痛的回憶。一定是她在彈琴;這一來他幾乎有十足把握能見到她,卻使他站在那裏更加遲疑不決起來。預感引起他一陣陣的顫栗;他覺得舌頭發幹,心跳得很快。“我沒有理由害怕,”他心裏想。接著他的律師頭腦在開動了。這件事他是不是做得太蠢呢?恐怕還是應當約好她的代理人一起正式談一次好吧?不!喬裏恩那個家夥,他就同情她,不能當著他談!決不!他又走進大門,為了使自己的心跳得好些,緩緩走上那一串樓梯,按了門鈴。門開時,一陣遠遠從已往歲月裏傳來的香氣,控製住他的感官。那股香味!就是他時常進去的那間客廳,他自己的那所房子的香味——是幹玫瑰葉子和蜂蜜的香味啊!“就說福爾賽先生,”他說,“你太太肯見的,我知道。”這是他早已想好的;她會當作是喬裏恩呢!

女傭進去了,剩下他一個人在那間狹小的穿堂裏;牆上一盞珠灰罩子的燭杆射出暗淡的燈光,牆壁、地毯、一切東西都很灰,使得牆壁中間的空間顯得十分陰慘;他隻能夠可笑地想著:“我穿著大衣進去呢,還是脫掉進去?”音樂停了,女傭在客廳門口說:“請進來,先生。”

索米斯走了進去。他木然注意到一切仍舊是銀灰色,小鋼琴是椴木的。她已經站起身來,斜靠著鋼琴;一隻手放在琴鍵上,就象是靠它撐著身體;忽然間按了一下,鋼琴發出一陣不調和的聲音,停留有這麼一刹那,方才放掉。鋼琴上有燈罩的燭架,照見她的頸子,襯得臉上相當陰暗,她穿一件黑色晚禮服,肩頭上披了一點薄紗之類的東西——他記不起曾經看見她穿過黑衣①指第一部《有產業的人》裏麵控告波辛尼的行動。

服,這時腦子裏掠過一個念頭:“她一個人在家都要穿禮服呢。”

“是你!”他聽見她低聲說。

這一幕戲在索米斯幻想裏已經排演過好多次。可是排演對他毫無幫助。他簡直說不出話來。這個他過去曾經那樣熱烈地要過、完全占有過的女子,十二年不見,沒料到一見之下竟然仍舊使他動心得這樣厲害。他曾經想象自己,一麵說,一麵做著,半象生意人,半象法官那樣。現在看來,就好象他麵對著的並不是一個平常女子,一個行為不檢的妻子,而是一種來自自己裏麵和外麵的力量,就象空氣一樣虛空,一樣不可捉摸。他心裏湧起一陣防禦性的自我嘲笑。

“對了,這是一次古怪的拜訪,你身體好嗎?”

“謝謝。你請坐。”

她已經離開鋼琴,走到一張靠窗的椅子麵前,深深坐進去,兩隻手放在膝上緊緊勒在一起。這裏光線能夠照得到她,所以索米斯這才看見她的臉、眼睛和頭發,奇怪的是就跟他記得的一樣,也同樣異常的美。他在靠近自己站的地方一張椴木椅子上坐下,椅子墊的是銀色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