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1 / 2)

“小指輕碰臉頰兩次”是代表“蔓蔓”,“手掌反背微彎輕觸額頭一次”是代表“誠哥”,這是海天常用到的兩個手語。也是我第一個學會的他的語言。即使除了自己之外的世界大到讓人感到無助都不要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個小世界。除非願意讓人走進你的世界,要不然永遠都不會有人來搔擾。

“啊——”下頭沿著防波堤的一排路燈突然一下子全滅,我下意識尖叫了出來。除了海潮聲依舊之外,世界沒有任何警訊似的全安靜了下來。沒有路燈,眼睛還不習慣黑暗,我伸出雙手什麼也看不見,覺得非常害怕。

“海、海天?海——”喊到嘴邊才想起來,海天聽不見聲音的,我想起身又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鮮魚湯。“啊!燙、燙、燙死了!”還沒起身倒先跳開了一個空位,衣服和右手右腳還是被灑了一身。正當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黑暗中的一隻手平穩地伸過來緊抓住我的左手腕。“啊!”又嚇了我一跳,真是嚇死人不償命。我的手被晃動了一下,隨即耳邊聽見陶瓷和水泥地摩擦兩、三聲的長短音,我想應該是海天挪動身子再把被弄灑了的魚湯、瓷碗擱置到一邊去,最後才又坐到我身邊來了。

他一直都沒放開我的手,等到漸漸我適應黑暗、多少能看得見眼前景色的黑灰色輪廓之後,他攤開我的掌心然後在上頭比劃著,一開始隻知道海天一直在重複書寫同一個字,後來我靜下心一次又一次去感覺他想表達的意思,才終於懂得原來他寫的並不是“字”,而是一張簡單的笑臉,彎彎的一雙眉毛和一張嘴。他想要我安心。“謝謝。”我輕聲說,明知道他根本聽不到。

從沒被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握過手,感覺非常奇妙,雖然隻是個不滿20歲的少年卻讓人覺得非常厚實、溫暖,我無法判定這是屬於他的驕傲還是悲哀。而令人實在不習慣的是,被握著的手腕不時地接觸到他因做粗工而長繭的小硬塊,接著把我的思緒全都打亂了。海天好像用雙手在寫日記,點點滴滴地把自己的心情和成長記錄全刻在手心上。

黑暗的海潮聲不曾停,滿天的星鬥也越來越清楚,可我腦袋裏一定有根筋不對勁,說出去都沒人相信,我會因為被一個年輕小鬼握住手而搞得心裏小鹿亂撞,還敢大大咧咧、如此“誠實”又“自私”地不想脫開他的手。天啊,這可不是內心高唱獨白的時候,為了不讓我的慌張再度被發現,隻好盡量想點別的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在維持將近了10分鍾的靜默之後,白色光圈像被施了魔法一樣,一盞一閃一亮地,沿著防波堤下邊的路燈柱從遠至近逐一開展過來。當最後一盞路燈在我們之間打亮所有一切時,第一眼看見的是把眼神放得很遠、不一會兒又回頭對我漾起微笑的海天,漾著模糊不確定卻難能可貴的笑容。這時,我又察覺到他手腕上紅棉繩打結處遺留的一小段線頭在飄搖,正巧不時觸碰我的手腕,心跳沒有無意識地加快倒是突然變得緩慢,腦血管、細胞被用力拉扯之後像緊繃太久的硬橡皮被突然解放。我低頭看著白色水泥地和他的手、紅棉繩,順著抬頭在他臉上尋找自己的位置,接著馬上放棄。

我連說服自己接受的時間都沒有,一切來得太突然。

靜默在彼此之間遊走,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卻依舊努力地打開大腦、麵向大海。隔閡一層層複雜交錯,但我總想著一定有什麼可以把不相關的兩人接連在一起。時空分別獨立,人不會隻做平移。

“海天,你知道嗎?”天空的顏色黑到深靛色,漁火遠遠地跳動著,我想我一定分心了,“我是在認識你之後,才真正有機會察覺到自己天生叛逆性的蛛絲馬跡,那些長久以來,看不清楚又掙紮著不肯善罷甘休的嫉俗,好像一直都在矛盾中扭曲我的個性……”整句話脫口的時候很流暢,不但一點都不緊張而且結巴的老毛病也沒犯,反而安心地笑了。也許打從一開始說話,我就是希望自己得到這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吧。

眼角餘光10度去確認,海天的眼光依然悠悠地放向烏漆抹黑的海麵,我才又把視線放回遠處,繼續自顧自地笑著說:“嗬,那種對本質的懷疑、擔憂,甚至羞愧感,真讓人覺得非常恐懼呐。”不知不覺就把心底的實話和盤托出,連最低線的害怕都說出口了,其實,我還是有所顧忌的吧,因為說起來我依然是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關於自己的任何事。

最後,我們還是各自想著彼此的事情,直道海天回神鬆開了我的手,我們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地、像朋友一般地相視而笑了。是的,像朋友一樣,我從海天的眼神之中看到他還有我自己,我知道我們的確都放開了心理防線——天生的和後築的兩種。

“海哥哥!兒玥姐姐!”蔓蔓穿著白色的連身小洋裝遠遠地跑了過來,防波堤下方的長路一排路燈襯著她,誠哥跟在她身後也跟了過來。這小不點的腳程還真快,手提著裙擺一下子就跑上了防波堤到我們身邊。海天笑了,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那一份關愛,蔓蔓想往海天的懷裏一撲倒是被他阻止了,他手輕搖晃著再比自己的衣服,微皺眉頭之後又眯眼笑了,然後揉揉她的小臉。蔓蔓抿抿嘴說:“又沒關係!兒玥姐姐你說對不對!”隨即跟著海天笑。有一種簡單平凡的味道,說不上是不是人家說的幸福,可就是覺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