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菩提往生 第四章(2 / 3)

鳳九心力交瘁地念了句佛,望老天爺萬萬保佑燕池悟砍過來那一劍定要砍在蒼何的劍身上,一分一毫偏不得。但瞧那洶洶劍氣,她又離得兩劍交鋒之處如此近,即便姓燕的一分一毫不偏,說不得劍氣也要將她傷一傷。她心中一時委屈,覺得東華怎能如此缺德,不過就是戲言了一句他變態,他就計較至此。又有些自暴自棄,且隨他去,若當真今日被他害死,看他如何同她們青丘交代!如何同她的爺爺奶奶阿爹阿娘伯父伯母姑姑姑父小叔小叔父交代!

想得正熱鬧,驀然一條閃閃電光打過來,照得她心中一緊,眼風裏瞧見天邊乍然揚起一道銀光,黑色的流雲唰地被破開,雪般的劍影長驅直入,兵器相撞之聲入耳,幾個招式來回,燕池悟兀然痛哼一聲,淩亂步伐退了丈遠,戰局裏響起東華淡淡的一個反問:“嗜殺之罪?”語聲雖淡,氣勢卻沉:“本君十來萬年未理戰事,你便忘了,從前本君執掌這六界生死,是怎樣的風格?”

呼呼風聲吹得鳳九又是一陣頭暈。東華的從前。嗬,東華的從前。

提起這個,鳳九比數家珍的熟練還要更為熟練些,他們青丘的來曆,母家的族譜她背誦得全無甚麼流利可言,但東華的從前她能洋洋灑灑地說上三天三夜不打一個疙瘩,可歎念學時先生考仙史中的上古史她次次拿第一,全托東華的福。如今,她以為同他已沒什麼緣可言,腦中暈頭轉向地略一回想,關於他的那些傳說,一篇篇地仍記得很清楚。

相傳盤古一柄大斧啟開天地時,輕清的升為天,重濁的降為地,天地不再為一枚雞子,有了陰陽的造化,化生出許多的仙妖魔怪,爭搶著四海八荒的修身之地。遠古的洪荒不如今日富饒豐順,天上地下也沒有這麼多篇規矩,亂的時候多些,時常打打殺殺,連時今極為講究以大慈悲心普度眾生的神仙們,殺伐之氣都重得很。

那時,人族和一部分的妖族還沒有被放逐到凡世的大千世界,但天地化育他們出來實在弱小,不得已隻好依附於強大的神族和魔族,在八荒四海過著寄人籬下的愁悶日子。

萬萬年匆匆而過,天地幾易其主,時而魔族占據鼇頭,時而神族執掌乾坤,偶爾也有鬼族運道好挑大旗的時候,但每個時代都十分的短命。

大家都很渴望出現一位讓六界都服氣且心甘情願低頭的英雄,來結束這一番顛沛流離的亂世,令各族都過安生。且每一族都私心盼望這個英雄能降生在自己的族內。那是個眾生都很樸實的年代,人們普遍沒有什麼心眼,純樸地以為生得越多,英雄出現在他們族的機遇就越大。短短幾年,仙鬼神魔人妖六族,族族人丁興旺。

但人太多也有問題,眼看地不夠用,各族間戰事愈演愈烈,隻為搶地盤。然老天就是老天,所謂天意不可妄斷,正當大家日以繼夜地為繁衍英雄而努力,為搶地盤而奔波,顧不得道一聲苦提一句累時,英雄已在天之盡頭的碧海蒼靈應聲化世,沒爹沒娘地被老天爺親自化育出來了。

誕生地是東荒一方華澤,簡單取了其中兩個字,尊號定為東華。便是東華帝君。

東華雖注定要成為那個時代的英雄,以及那個時代之後的傳說,卻並不像天族如今的這位太子夜華君一般,因是上天選定的擔大任之人,降生時便有諸多的征兆,比如甚麼天地齊放金光,四十九隻五彩鳥圍著碧海蒼靈飛一飛之類。

東華的出生格外低調,低調得大家都不曉得他是怎麼生出來的。

僅有史冊的一筆載錄,說帝君仰接天澤俯飲地泉,集萬物毓秀而始化靈胎。但上天怎麼化育出他來,是從一個石頭裏蹦躂出來還是一個砍竹老翁砍竹時赫然發現他蹲在竹心於是撿回去撫養,隻是一筆帶過,沒有什麼更深的記載。

東華雖然自小肩負重任,但幼年時過得並不像樣,孤孤單單地長在碧海蒼靈,沒有群居的親族庇佑,時常受附近的仙妖魔怪們欺負。遠古洪荒不比如今,想學什麼本事可以去拜個師傅教導,東華的一身本事全是靠他自己在拳頭裏悟得,一生戰名也是靠一場又一場實實在在的拚殺。

碧海蒼靈萬年難枯的靈泉不知染紅了多少回,這個橫空出世的紫衫青年,一路踩著累累的枯骨,終於立在六界之巔的高位,一統四海六合,安撫八荒眾生。

這等成才路,同幾萬年前掌樂司戰的墨淵上神不同,同近時戰名極盛的夜華君更不同。他二位一個自小由造化天地的父神撫育教養,一個被大羅天上清境的元始天尊與西方梵境的大慈大悲觀世音同力點化,是世家一貫的教養法。

鳳九小時候就更仰慕東華些,一則他救過她的命,更深的一則是崇拜尊敬,她覺得他全是靠的自己,卻能以一己之力於洪荒中了結亂世覆手乾坤,十分的了得。

能在洪荒殺伐的亂世裏坐穩天地之主的位子,其實是件不大容易之事,手段稍見軟弱,下頭便是沸反盈天亂成一鍋粥,唯有鐵血無情的鎮壓才見得些許安定。即便後來隨著天族一脈逐年壯大,東華漸移權於時年尚幼的天君,自己入主一十三天太晨宮享清福了,當年的鐵血之名在六界也是仍有餘威。因此今次燕池悟妄想以七千生靈來要挾住他,也無怪他會那麼輕飄飄問上一句,是不是忘了他當年執掌六界時的風格。東華他,確然不是個有大慈大悲大菩提心的仙。自古如今。

其實,東華到底算不算得是一個仙,都還有一些可商榷。

鳳九小時候暗地裏愛慕東華,為了解他深些,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搜羅了許多記載他的史文。這些史文大多是弘揚東華的功績,滿篇言語全是繞口的好聽話。唯有一卷廢舊的佚名書提了一段,說父神曾對東華有評介,說他的九住心已達專注一趣之境,因此而一念為魔,一念為神。

鳳九的禪學不佳,謄抄了這句話裝模作樣去請教她小叔白真。白真雖泰半時都顯得一副靠不住,到底多活了十來萬年,這麼一個禪學還是略懂,解惑給她聽:所謂九住心乃是修習禪定的九個層次,即內住、等住、安住、近住、調順、寂靜、最極寂靜、專注一趣和等持,若是一個人內心已達專注一趣這個境界,便是心已安住,百亂不侵了。心既已安住,那為魔為神都沒有什麼區別,端看他個人的喜好,他想成什麼就成什麼。倘若九住心達到等持之境,又更是一番新氣象,世間隻有西天梵境的佛祖修持到這個境界,悟得眾生即佛陀,佛陀即眾生。

鳳九耐著性子聽完,其實被他小叔住啊住啊的住得頭暈眼花,覺得跟個禪字沾邊的東西果然都玄妙得很。但為了更懂東華,私下回去又絞盡腦汁兒地尋思了許多天,叫她琢磨出來那句話興許是這麼個意思,說東華從前非神非魔,後來擇了神道棄了魔道。但他為何選了神道,她琢磨不透,在她幼年的心中,神族和魔族除了族類不同似乎也沒什麼區分,況且魔族還有那麼多的美女。

她識得的人裏頭,除了她一雙祖父母,唯餘十裏桃林的折顏上神離東華的時代近些。她收拾行囊,駕了一朵小雲彩到得桃林,托辭學塾的夫子此次留的課業是洪荒眾神考,她被一個問題難住了,特來求教。還費心地帶了她小叔白真親手打的兩枚束發玉簪來孝敬折顏。

這個禮選得甚合折顏的意,果然很討他的開心。

四月裏煙煙霞霞的桃花樹下,折顏摩挲著玉簪笑意盈盈地藹聲向她道:“東華是如何擇了神族的?”

又背書似地道:“史冊記載,當年洪荒之始天禍頻頻,唯神族所居之地年年風調雨和,子民安順。而後東華探查緣故,曉得乃是因神族俱修五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淫邪四不妄語五不飲酒。”他麵不改色地喝了一口酒:“此德昭昭,感化上蒼,於是減了對神族的劫難予以我們許多功德善果,是以年年風調雨順。東華聽了這個事,感到十分地動容,遂擇了神族棄置魔道,並發願此生將僅以神族法相現世,用大慈大悲大菩提之心修持善戒,普度八荒眾生。”

鳳九聽得一顆心一忽兒上一忽兒下,備受鼓舞激勵,在心中更加地欽佩:果然是清靜無為的東華,果然是無欲無求的帝君,果然是史冊傳聞中那個最傲岸耿介冷漠有神仙味的東華帝君。

激昂間聽得折顏似笑非笑地又補一聲,道:“你依照著這個來寫,學塾的先生一定判你高分。”

鳳九端著一個原本打算寫批注的小本兒愣愣地:“你這麼說,難道還有什麼隱情?”

隱情,自然是有的,且這隱情還同史書中的記載離了不隻十萬八千裏。

鳳九覺得,說起這個隱情,折顏是發自內心地十分開心有興致,與他方才幹巴巴同自己講正史記載分外不同。

這個隱情,它是這樣的。

據說東華在碧海蒼靈化世,經過一番磨練,打架打得很有出息,但他本人對一統天下這等事一直不是特別的有興趣。碧海之外各族還在不停地打來打去,海內一些作孽的小怪無緣加入世外的大戰局,又不肯安生,惹到他的頭上。他自然將他們一一地收拾了,但這些小怪等級雖低,上頭也是有人罩著的,罩著小怪的魔頭門覺得被拂了麵子,紛紛來找他的晦氣,他當然隻有將他們也收拾一番。小魔頭的上頭又有大魔頭,大魔頭的上頭又有更大的魔頭,他一路收拾過去,一日待回首,已將四海八荒最大的那個魔頭收拾成了手上的小弟。

折顏握著酒杯兒輕輕一轉,風流又八卦地一笑:“東華,你莫看他常年示人一副冰塊臉,倒是很得女孩子們的歡心。”

東華的戰名成得早,人長得俊美,早年又出風頭,是許多女仙女妖女魔閨夢中的良人。有一個魔族哪位魔頭家的小姐,當時很有盛名,被評作四海八荒第一風流的美人,也很思慕他。遠古時,魔族的女子泰半不羈,不似神族有許多篇規矩束著,行事頗放蕩,看中哪個男子,一向有當夜即同對方一效鴛夢的傳統。這位小姐自見了東華便害上相思,一個涼風習習的夜裏,依著傳統悄悄然閃進東華的竹舍,幽幽地挨上他的石床,打算自薦枕席,同閨夢中的良人一夜春宵了。

東華半夜歸家,撩開床帳,見著枕席上半遮半掩的美人,愣了一愣。美人檀口輕啟,聲音嬌婉欲滴:“尊座半夜才歸家,可叫妾身等得苦~~~~~”東華俯身將美人抱起,引得一聲嬌喘:“尊座真是個急性人~~~~~”急性人的東華抱起美人,無波無瀾地踱步到臥房門口,麵無表情地抬手一扔,將一臉茫然的美人利落地扔了出去,隻字未言地關門滅了燈。

這位小姐不死心,後來又被紮紮實實地扔了許多回,才漸漸地消停。但她開了一個先河,許多魔族的女子覺得,雖然注定要被東華扔出去,但聽說他都是涵養良好地將躺在他床上的女子抱起來抱到門口然後再扔出去。她們覺得,能在他懷中待個一時半刻也是很快意的一件事。是以此後更多的魔族女子前仆後繼,且他們總有種種辦法解開他在竹舍上施下的結界,天長日久,東華也就懶得設結界了,將每夜入睡前從房中扔美女出去當做一項修行的功課,這麼安生地過了好幾年。有一天夜裏,他床上終於沒有女子爬上來了。卻是個眉若遠山,眼含秋波,乍看有些病弱的水嫩美少年。他拎著這個少年扔出門去時少年還在叫嚷:“你扔她們前不是都要抱著她們扔出去,怎麼扔我就是用拎的,你這個不公平啊!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