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感到有點踟躇不安,答道:“學士大人,那首詩還是十多年前寫的,現在恐怕一句都背不上口了。大人若是一定要看時,待晚生回浦陽找來呈上。”

“哈哈,恕老夫直率了。那肯定是一首糟糕的詩。詩裏倘有佳句、警策,自然通體生光。你的詩本已平平,且無佳句、警策,日子一久便背不出來了。古人不是說‘水懷珠而川媚,石蘊玉而山輝’嗎?——你讀過聖上的《告征西軍聖諭》嗎?”

“大人,這個晚生卻能背誦出來。”狄公答道。“那是高宗皇帝頒賜給軍事上失利的征酉軍一道鼓舞人心的聖諭。這聖諭改變了整個涼州戰場的形勢。大人,那開頭的幾句莊嚴雄偉,氣魄闊大,使人想起春秋時周宣王的出師。”

“正是,正是。狄縣令,我猜來你是忘不了那篇聖諭的全文的。因為那實在是大唐開國以來最好的一篇文字了。它的節奏與參戰的征西將士們的脈搏一並跳動,使人鼓舞激奮,不能自己,真所謂‘配霑潤於雲雨,象變化於鬼神’。說來也慚愧,這聖諭正是老夫替聖上起的草。好,不談這個。狄縣令可知道縣令之職往往是宦海沉浮的起點,老夫三榜出身起先也隻是做個縣令,後來升遷到嶺南道邕州②當刺史,三年又調這婺州③金華府。十八年前九太子忤逆謀反,這裏著實混亂了一陣,後來妖氣靖除,適巧老夫的幾篇議論文學的文字驚動了宸聽,便被召為集賢殿學士,之後又代理過集賢殿的知院事,專掌聖上製詔、書敕之事。那年還有幸陪侍聖上去川蜀宣恩,途中我寫過一首《蜀中山川頌》,很得聖上嘉許。我一直認為那是老夫一生中最好的一篇文字,也是老夫榮華的頂峰。”

邵樊文說得眉飛色舞,項頸上的青筋都在隱隱蠕動。

“嗬,狄縣令。與你談話真有一種樂趣,使老夫竟幾乎忘懷所以。好吧,晚上見。晚上我很想聽聽你們年輕的官員聊聊衙裏的話題。”

狄公長揖拜辭,出得書齋,下水殿,轉出東院又急忙忙奔西院來拜會張嵐波大人。

狄公進西偏院時,見張嵐波在池塘觀魚,狄公拜揖了,遞上名帖。那張大人正為池塘裏一條行將死去的金魚奉奉惻隱,與狄公寒暄幾句,又聊了些今夜酒宴的話,便急忙傳話要人去搶救那條瀕死的金魚。狄公便乘勢告辭,張嵐波也不挽留。

狄公拜會畢邵、張兩大人,隻覺口焦舌幹,剛才張嵐波無意透露的一件事卻使他萌生了許多好奇。晚上宴席間將還有一位曾經名滿天下後又聲名狼藉的大詩人出席。他萬沒想到羅應元的葫蘆裏還埋了這一味藥,夜裏的酒宴想來是十分發興的了。再者,狄公對那位尚未見過麵的如意法師也有濃厚興趣。

走著想著,不覺已到內衙門首,狄公猛想起他還沒有向羅縣令彙報在孟菽齋家詢問女仆的結果呢。

注釋:

①簟:讀‘墊’,竹席。

②邕:讀‘庸’,唐改南晉州置。即今廣西南寧市。

③婺:讀‘霧’,古州名,隋開皇十三年由吳州更名,治所在今浙江省金華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