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刻,黎鋼給了他建議,把手裏的固定資產先抵押給銀行,別墅,車子,暫時周轉一下資金,能添置一條生產線也能給每個月帶來上百萬的收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車子別墅贖回來。

也隻有這個辦法了,達濟天咬咬牙,把手裏的東西全都抵押了出去,購置設備的事,他親自把關,沒想到的是,因為行情好,外地不少地方都新增了同樣項目的生化柴油加工廠,相關設備也水漲船高,連同原材料和必須的化學產品也都連帶著漲了。

原本計劃購置一條生產線的錢,已經不夠了,再接著抵押下去,那就得動用手裏的煤礦股權,轉出去幾家,馬上就可以讓資金鏈接上。其實達濟天有個秘密,就連這些煤礦也不是他最後的底牌,他手裏還存著幾樣當年從廈門馮家搞來的國寶級古董,這些古董加起來也值幾千萬。萬一到了過不去的坎,隻要把東西送一兩樣去拍賣,隨時可以翻身。有了那些古董打家底,達濟天再次下了狠心,把煤礦也轉出去大半。不出半個月,嶄新的生產線進了廠,新招的工人也開始接受培訓,再一次看到新生產線上產出澄亮的柴油,達濟天的眼裏就看到了希望。

訂單一筆筆地接下來,漸漸地又看到了錢,不過錢進來的速度遠比他設想得要慢得多。臨城也搞出一家新的生化柴油廠,成品出廠價比起他們天翔每噸要少一百塊,而且免運費送到煤城來,不少加油站的老板都變成了他們家的客戶。要想再撈回這些客戶,唯一的辦法就是打價格戰,達濟天隻好把出廠價調低了一百五,又請各大加油站的老板吃了不少飯,許諾以後油價始終會比臨城那家廠的出廠價要低,這才鞏固住本地的生意。

這還不算完,偏偏節骨眼上原材料也跟著吃香了,原本無人問津的潲水油和工業廢油脂,現在就算出高價都收不上來了。達濟天讓會計師算了筆帳,按照現在每噸低於原價兩百五十塊的價錢來說,已經是在盈利和保本的邊緣線上。

達濟天急得找芝芝,想靠芝芝男人出手幫忙,不論是他站出來說句話還是再投些錢周轉,能幫一點都好。達濟天第一次拉下麵子去求一個女人,可芝芝卻蹬鼻子上臉,不僅斷然拒絕了達濟天的請求,還一條條地數出這個“老不死”的罪狀:他投錢買下的另一條生產線因為芝芝沒有出錢,所以沒有分享獲利。現有的兩條生產線,出於虧損的狀態,等於到了年底非但拿不到紅利,算上機器折舊和人工等各項的支出外,原本投入的一千萬還會嚴重縮水。

“好歹我也是個股東,別以為我沒去廠裏就什麼都不知道。你不就想一個人玩吃獨食嘛,我現在可不怕你了,汪少走了,咱們接著玩,看誰能玩到最後。”

芝芝的冷笑讓達濟天心尖都在顫,自從汪公子出國後,她就再沒跟達濟天好好說過話,人雖然在煤城,可這個女人整天跟一幫煤老板混在一起,不知是想搞錢還是搞人,神神秘秘。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句老話說的沒錯,從這天起,達濟天決定多多提防這隻小狐狸。

一家廠,兩個股東,心不齊生意肯定也不興。國際油價一天一個行情,國內的生化柴油也一天一個行情,為了留住加油站,達濟天不得不堅持超低價路線,可銷量越大賠得越多,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已經虧了上百萬。他急得吃不香睡不著,幹脆住在了廠裏。這一住,他居然有了新的發現。

周五的下午,黎鋼下班後居然沒回宿舍,而是登上了去臨縣的大巴。

這小子去哪兒?無意中看到那個老實巴交的背影,達濟天不得不懷疑。這小子可是知道公司的全部機密,貌似忠厚,可既然他肯收自己的錢,就也可能收別人的錢。再一細想,臨縣不正好有家競爭對手的生化柴油公司嗎,達濟天心裏就像有一窩螞蟻在爬,這節骨眼上,公司可再也不能出事了。

達濟天親自開車跟在黎鋼的後麵,一小時後,那輛大巴到達了臨縣。黎鋼下了車,在街邊吃了點東西,上了一輛的士,在城裏兜了一圈又換了輛車,再兜一圈,最後下車還徒步走了很長的一截路,這才鑽進一家遠離鬧市區沒有招牌卻有保鏢在門口看守的小店。

達濟天是老江湖,一看就知道黎鋼是在兜圈子,兜得還挺不錯,如果有人盯梢,十有八九會被甩掉。但這點小招在老江湖麵前算不得什麼,就在黎鋼走入那家小店後,達濟天下車了。他沒有貿貿然闖進去,而是假裝打手機在門口流連了一會兒。

天色已晚,沒多久有一輛淩誌車停在了路邊,車上下來兩名中年男子,笑嘻嘻地來到小店門前,對保鏢說了句什麼,保鏢才換上笑臉讓他們進去。達濟天覺得這場麵好熟悉,多年前他在浙江那邊進的地下賭場,大多是這樣,隻接待熟客。好在他剛才靠得夠近,聽到那兩個男子說的暗號是四個字:杠上開花。

對於這種地方,達濟天有種難言的親切感。當年他就是在賭場上起家的,心想進去看看黎鋼做什麼也好,便跟在那兩位的身後,也對保鏢說出句杠上開花,進了那扇神秘的小門。小門裏是間空門麵,用來裝樣子的,達濟天跟在那兩位熟客身後,穿過空房間來到後麵的樓梯,徑直下到了地下室。

上麵的門麵雖然小,下麵的地下室卻驚人的大,打通了整棟樓的地下室,足有好幾百平米。除了百家樂,德州撲克,還有俄羅斯輪盤之類的台子,除此之外還設有洗手間和休息室,另有帳房專門兌換籌碼。雖然時間還早,地下室裏卻已有二三十個人正圍坐在大大小小的桌子前酣戰。

開得起地下賭場的都是有來頭的人,達濟天不敢暴露身份,兌了兩千塊籌碼假裝看人家玩,搜索著黎鋼。沒多久,他就看到這小子居然坐在二十一點的牌桌上。達濟天不動聲色地看了半個小時,黎鋼先是一把把地輸,輸得隻剩最後一萬塊了,全押在最後一鋪。沒想到就是這一把贏了筆大的,不僅翻本,還把三位對家手裏的錢贏走了大半。達濟天一望便知,黎鋼應該是跟莊家合作,之前一把把輸都是在引誘更多人下手,等到時機成熟,他再一把下手。他曾經也幹過這個,有莊家罩著暗中合作發牌,加上黎鋼良好的數學能力,可以算牌,輸贏可控。

這個結果是達濟天萬萬沒有想到的,他甚至不知道黎鋼這小子這麼幹了多久,是自己真的老了嗎?如果是從前這樣的事肯定瞞不過自己的眼睛,甚至他都不知道臨縣有這樣的地下賭場了,最近忙著公司裏的事,原本就不好的人緣越來越差了,都沒有朋友給他消息。難怪黎鋼最近工作越來越不上心了,原來是有了更好的財路。相比起自己給他的那點工資,他在這裏一晚上賺到的都不止。

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空氣中漸漸彌漫起各種煙氣酒氣,愈加渾濁。達濟天覺得口幹舌燥眼發暈,精神不濟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有侍應生推著飲料車經過,他要了冰水,一口灌下去才讓心頭那股子無名火小了些。黎鋼沒有玩多久,沒多久跟在一位身穿白色西裝頭戴禮帽的老人離開了。

看那人的派頭,十有八九是這間賭場的老板,達濟天打起精神,繼續跟在黎鋼身後,要把盯梢進行到底。黎鋼和那位老板登上了一輛沒有牌照的捷豹,縣城不大,沒多久就來到城內最高級別的酒店,二人有說有笑地進了門,達濟天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失落,看來這小子也留不住了。

兩天後,達濟天忍不住找黎鋼談了次話,交心的那種,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這樣跟人聊過了。

“小子,我知道你腦子活,年紀輕,前途無量啊。”達濟天心裏不是個滋味,他不習慣求人:“我希望,你還能再多幫我一陣,等我過了眼下的難關。”

“您這話什麼意思?”黎鋼佯裝不解。

“我都知道了,你在外麵賺外快。”達濟天幹脆挑明了。

“我……汪少走了之後,我就像個無頭蒼蠅,一下子覺得沒了前途。以前念書的時候,憑著小聰明跟朋友們玩牌每次都能贏,正好那地方汪少帶我去過一次,我一心想著多賺點錢,就去了。您別怪我,我真的隻是想多賺點錢。”黎鋼到底是個老實孩子,人家一問就全交代了:“眼下的境況我也看出來了,的確是有點難,其實我也想了一個對策,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就知道你小子良心好,什麼對策,快說。”達濟天仿佛看到了一絲曙光。

“您現在不是愁著銷量高但不賺錢嘛。咱的錢讓誰賺了?加油站。如果是中石油中石化的油,有全國統一的標準,限價,他們是唯一供貨商。但加油站可以賣咱們的油,也可以賣別人的油,誰便宜就賣誰的,說到底他們才真正決定了我們的剩餘價值。”黎鋼一不小心就丟出了達濟天不太懂的經濟學名詞,見達濟天聽得認真,接著說道:“我的意思是,咱們自己開加油站,專賣點,隻賣咱們自己的油,賺多少咱們自己說了算。煤城隻有這麼大,市場不夠,咱們在全省開,每個縣市開三到四個加油站。自己控製銷售價之後,就可以跟臨縣那家柴油廠打價格戰了,他再怎麼跌價也要被人多賺一刀,用不了半年他們肯定玩完。”

“你這個想法很新穎,也很大膽,開加油站,我還真沒想過。”達濟天琢磨著黎鋼的話,心裏有點活動。

“您都沒想過,其他同類型生化柴油廠肯定也一樣沒想過,咱們如果真的辦成的話就搶占了先機。”黎鋼說得頭頭是道。

“可是,開加油站也要錢啊,公司現在大部分現金都放在外麵收原料去了,短期內有點周轉不開。”達濟天也覺得開加油站好,可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

“這就是我為什麼沒跟您說這個點子的原因了,公司的狀況我也清楚。如果有什麼東西能做抵押都好辦,費老手裏有錢,您要是周轉個一兩千萬的都沒問題。”黎鋼說得有板有眼,似乎早就為公司做過打算:“費老就是那家賭場的老板,人脈很廣,不少煤老板都把錢放在他那裏,集中做私人貸款,利息比銀行高點,但是拿錢容易,很方便。”

“你是說,那家賭場老板還放高利貸?”達濟天有點不放心。

“不算高利貸,隻比銀行利息高一點點。我覺得開加油站這件事要幹的話就得快,咱們公司是全省第一家,初期多少還是賺到了一些錢,要是被費老手裏那幫煤老板們知道這條財路,他們的財力肯定比咱們大,到時候咱們再出手就晚了。”黎鋼對公司到底是有感情,他的每一個出發點都是基於公司的利益。

“你說的有道理,再讓我想想。”達濟天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達濟天這一想,就想了七天。七天內又發生了一件事,簡直要了他的老命。

芝芝要把股份轉給魯大龍,和汪公子不一樣,她甚至沒跟達濟天商量,直到交易那天,還是魯大龍通知了他一聲。

芝芝的撤資早在達濟天的計劃之中,現在公司的名聲還算不錯,因為價格低,外麵排隊加生化柴油的隊伍大把,看起來熱鬧,賺不賺錢也隻有自己人才知道。他達濟天費勁財力好不容易撐出來的空架子,被芝芝撿了個便宜。他心裏恨死那臭娘們了,拆他的台,讓他不好做人。本想回頭去那位省城大佬麵前參她一本,他也真的跟著芝芝去了省城,可一看到芝芝竟然大模大樣地挽著大佬的發妻,那親密無間的樣子,就沒有再輕舉妄動。這女人竟然有辦法搞定那個出了名厲害的女人,大佬對她肯定也是另眼看待。

達濟天明白自己是扳不動那個女人了,就算真的拚上老臉去扳倒了她,對自己也沒半點好處。費力不賺錢的事,就算痛快達濟天也不做,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的信條。

魯大龍用一千五百萬的高價接手芝芝的股份後,很快發現了問題,這生意根本不賺錢。怎麼辦才好?達濟天讓他掉了牙齒往肚子裏吞,隻要不壞了公司的名氣,將來再找人接手手裏的股份就算解決了問題。

達濟天跟魯大龍商量開加油站,魯大龍答應按照股份,投三分之一的錢,但是要把達濟天手裏剩下的幾家煤礦的幹股讓給他做抵押。達濟天沒有拒絕的勇氣,這副重擔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再扛下去了。

按照黎鋼的計劃書,去掉所有可有可無的投資,在全省範圍內每個地區開一家加油站,至少需要一千五百萬,如果資金到位,按照現在公司的成品油產量,隻要一年半就可以完全收回投資,他達濟天也就可以拿回那幾家煤礦的股份。

想了又想,達濟天終於取出了珍藏多年的寶貝兩樣,送去銀行,看看能不能貸款。可古董這玩意不好估價,銀行方麵根本不要這種抵押品,除了房產和真金白銀。他們不收其他抵押品。魯大龍天天催著他快點投錢,工廠裏每多開一天工都要虧掉十來萬,達濟天被催得不行,終於走出了最後一步,讓黎鋼帶他去臨縣找費老。

生意是白天談的,賭場空蕩蕩的,不過還殘留著濃鬱的煙氣和酒氣,讓人想起夜裏這裏的熱鬧。費老在休息室接待了達濟天,他還特意請了鑒定專家。達濟天總覺得這位費老看起來有點麵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怎麼,你認識我?”費老見達濟天總是盯著自己,就問了出來。

“好像見過,想不起來了。”達濟天也有五六十歲了,平時總以老江湖自居,今天難得見到比自己資格還老的,也許是費老氣場太強,他有點底氣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