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麵混了一輩子,就算你見過我也不稀奇。說說,這兩樣東西,想貸多少錢?”費老說標準的普通話,遞給達濟天一支雪茄。

“您不是本地人?”達濟天惶恐地結果雪茄,卻有些疑惑。聽黎鋼說費老是告老還鄉,可眼前這位一點也不像外地人。

“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吃不飽飯,隻有破衣裳穿,我就立誌將來賺了錢一定要選最洋氣的打扮。現在這樣子,要是說一口範偉那樣的話,不是笑話嘛。”費老丟出幾句標準的山西話,藏在墨鏡後麵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

“嗬嗬,您說的是。”達濟天打消了心裏的顧慮,費老這兩句說的很地道,他掂量著,報出一個價位:“前幾年香港佳士得拍賣會上一隻成化鬥彩雞缸杯都賣了兩千八百萬,這一對成化鬥彩纏枝蓮杯雖然比不上那隻,但品相完好,算得上精品。我知道規矩,拿不到全數,您就給我一千五百萬吧。”

“一千五?哈哈。”費老聽完這個數,笑得肚子都疼了,“你沒抵押過東西吧,人家那是拍賣會,知道底價是多少嗎?我就算收這兩個杯子,也得是在底價的基礎上再減半。一口價,五百萬。你要有同樣的寶貝,有多少拿多少來,我全都收得下。”

“五百萬,也太少了吧。”達濟天一聽這數,立馬知道眼前這位比自己還老的老江湖,黑起來比自己還黑。

“是少了點,但是你遲早會把它們贖回去。我隻賺點利息,你抵押金越少,我賺得越少,這還是看在小黎的麵子上給的特價。換做別人,你看誰肯五百萬收兩個沒有鑒定證書的杯子,這東西要在國內,賣不出高價,要送香港賣,怎麼帶出關也是大麻煩。你要是沒想好,就慢慢想,我不缺錢,不急。”費老說罷就拂袖起身,要送客的樣子。

“且慢,您真的,有多少都能收下?”達濟天心裏一緊,如果他再錯過這個機會,就不知怎麼找錢了。

“大了不敢說,幾個億還是拿得出,蒙各位老板看得起,放心跟我合作,我在中間,也不過賺個利息的抽頭。”費老回過頭,漫不經心地彈彈煙灰。

“好,你等著。”

達濟天把壓箱底的四件寶貝全都拿來了,這些是他全部的家當,他需要兩千萬,必要的時候把魯大龍手裏的股份也給買下來,剩下的錢,他想過了,萬一公司再有什麼不測,他就要使出非常手段把臨縣那家柴油公司搞垮,這一切,都離不開錢。

費老果然實力雄厚,當天,就帶他去銀行劃了帳。眼看兩千萬到帳,達濟天心裏有了底,哼,重振河山,為時不晚。那些寶貝也不過是暫時離開幾天,等到他賺了錢,馬上回來把他們贖回去。

寶貝真能贖回去?

達濟天躊躇滿誌地回到煤城,準備先劃出一千萬到公司賬戶上,做開設加油站的前期投入。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兩千萬看得見卻動不了。這是怎麼回事?他趕緊打電話給黎鋼,難道其中有詐?

中午達濟天離開費老的賭場時,正好有一撥人要來玩牌,據說帶來的錢還不少,費老讓黎鋼先留下,幫他護莊。黎鋼接了電話,他馬上去銀行查了帳。原來,當初達濟天送給黎鋼錢的那張銀行卡,是掛在達濟天的私人賬戶上的,那張卡上個月錢透支了兩千塊,他忘了還,牽涉到個人信用,銀行把達濟天的賬戶給暫時凍結了。

“你小子差點耽誤我的大事了,趕緊把卡帳還了,我這邊還等著轉賬呢。”達濟天吩咐完,就掛斷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他再去查賬,那兩千塊還是沒還。這讓達濟天動氣了,這小子太不分輕重了,打算再打電話過去教訓一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了。達濟天心道不好,趕緊吩咐備車,去臨縣,他要去賭場把黎鋼找回來。可人上了車,車卻開不出去了。公司門口堵滿了運煤車,憤怒的司機們衝了進來,聲稱要找老板算賬。

原來他們生產的生化柴油技術指標不過關,使用了一段時間後嚴重損毀發動機,這些司機都是加過他們生產的柴油,這是來找公司索賠來了。運煤車的後麵,還有兩輛電視台的采訪車也剛剛停了下來,記者們扛著攝像機跑過來,主持人也舉著話筒往這邊跑。

“你幹的好事!”魯大龍的聲音在身後發出。

等達濟天回過頭去,隻看到魯大龍慌張逃跑的背影,還有怨毒的眼神。他心裏明白,要趕緊走才是,可眼下他的腿就像灌滿了鉛,挪不了一寸。他並不知道,他的厄運才剛剛開始。

幾天後,媒體曝光天翔公司的劣質油低價傾銷市場,引起惡劣後果的新聞後,工商部門勒令公司停業整頓,並承擔所有責任,對受害車主們進行賠償。達濟天想跑,至少他賬戶裏還有兩千萬,就算暫時不能動,那也是兩千萬,總有一天可以解凍。但他想得太簡單,魯大龍找到他,告訴他那筆錢其實是他和幾位煤城煤老板們借費老的手,借給他的,那兩千萬,他必須得還。

這主意是芝芝出的,她恨達濟天壞了她和汪公子的好事,決心報複。臨走前幫忙牽頭,讓幾位煤老板把錢暫時放在開賭場的費老那邊,專等著他周轉不靈。魯大龍還拿出了幾位煤老板投錢在費老的財務公司的協議書,白紙黑字寫明,那是一家財務公司,專門提供私人融資服務,公司的老板,正是魯大龍。

一切合理又合法。

達濟天這才想明白,自己中招了!

黎鋼,那麼信任他,結果他一再慫恿自己投錢,不斷地投錢,先是買生產線,再是開加油站。一切都交給這個混小子,沒想到暗地裏搞破壞,以次充好,壞了公司的名聲,就算他手裏有了錢再開加油站,生意也做不起來了。

芝芝,這個壞女人一開始就針對自己,想出這麼惡毒的招數,擺明就是要玩死他,讓他欠上魯大龍的錢,走都走不掉。

那個費老,對,找到他,看看有沒有辦法。達濟天帶著最後的希望,在魯大龍的監視下去找那家賭場。來不及了,那裏隻剩下一層空空的地下室,什麼也沒有。找到房子的主人,聽說有人在三個月前就租下了哪裏,還預付了半年的租金,這半年來房東也沒有去過,並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麼。

芝芝,對了,還有那個騷狐狸。

達濟天什麼也顧不上了,他像個瘋子般闖進了省城那位大佬的家裏,可人家卻說根本不認識什麼芝芝,把他亂棍打出。回到煤城到處打聽他才知道,原本他手裏的煤礦幹股,全被那位大佬收了去。

原來芝芝那陣子天天跟煤老板們混一起,是借他們的手便宜收了他達濟天手裏的幹股,又平價轉賣給了那位大佬。這女人不知使出什麼招數,居然跟大佬的發妻成了結拜姐妹。以大佬的勢力,保護給自己送來煤礦的女財神,老婆的幹妹子那是必須。

原本這些煤老板們都是被要挾才把股份給了達濟天,現在有比達濟天更有能耐更強悍的人參股,對他們來說也相當於多了一把保護傘。這是雙贏,於是大家默契地沒有露風,反倒他達濟天成了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細細回想起來達濟天才發現值得懷疑的地方太多了,那個早就遠走高飛的汪公子,他用的是美國護照,難辨真假,還有那個貪小便宜的助理胖子,也越想越不對勁。

達濟天想起了幾個月前,他拿著所謂的奸情證據,要挾汪公子要讓他入股的時候,汪公子曾經問過他,真不後悔?是他自己說,不後悔。再後來,汪公子出事要撤股,是他自己傻乎乎地一定要買下原本可以賣給魯大龍的股。怪誰呢?隻能怪他自己太貪心,人家做個坑,不讓自己跳,自己還挖空心思非要往裏跳。這一步步,分明都是設計好了時間,設計好了步驟,就連最後那場鬧劇,也是人家計劃好的,私下組織了汽車司機們來鬧事,打電話給電視台爆料。就是等著攔住他,留出足夠時間給那幫老千們逃。

作死呢!達濟天把頭狠狠撞向堅硬的牆,肉體的痛卻絲毫不能分擔心裏的痛,那種撕心裂肺,仿佛被人活活剝皮的感覺,隻有被騙的人才能體會。

“操!老子步步算計,騙人一輩子,到頭來也被人給騙了,一輩子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真他媽報應!報應!”

悔恨,氣憤,化作兩行熱淚滾滾而下,這個曾經把師兄弟們耍得團團轉,叱吒賭場,瀟灑煤城的大能人,第一次嚐到了失敗的滋味。魯大龍放出話來,那兩千萬他要收,利息也要收,還不出錢來,就收他的別墅,他的車,還有他的狗。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這別墅就不能住下去了,他將重新回到街頭,像幾十年前那樣。但是這把年紀的他,經曆過失敗滋味的他,已經沒有了重頭來過的自信。

“師兄,你後悔嗎?”

聽到這個聲音,達濟天猛然抬起了頭,站在眼前的人竟然是他多年前的師弟老禾,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麵。可重新睜開眼睛,眼前的人還是老禾。他打哪兒來的?又是怎麼進來的,院子裏的藏獒呢?達濟天腦子有點不靈光了,不忙著接話,反而朝院子裏看去。

“別看了,扔了一塊下過藥的肉,它想都不想就吃了。你忙著賺錢忘了訓練它,再凶的狗也不能隨便亂吃別人的肉。”老禾往前走了兩步,整個人站在了燈光裏。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跟人家設的局?快說,是不是你要害死我?”達濟天失去了理智,衝過來揪住老禾的領子,

“我倒希望自己有這本事,如果我真有這本事,也不用被你騙得團團轉了。”燈光下的老禾也老了,眼角額頭掩不住的皺紋,頹喪的眼中同樣失去了精氣神。

“那你來幹什麼?來笑話我?”達濟天恢複了一部分理智,鬆開了師弟的領子。

“我隻想問問你,當年你到底做過些什麼,還有三師兄,究竟怎麼死的。”老禾規整領子,找了張椅子坐下。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達濟天的本能告訴他,隻要有人想從他這裏挖走什麼,就必須得付出點什麼才行。

“告訴我,我就給你二十萬。”老禾很認真。

“哼,二十萬。”達濟天不屑地哼出一聲。

“錢不多,但足夠讓你可以離開煤城,找個小地方好好過完下半輩子。”老禾說的在理,現在的境況,達濟天已經身無分文,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

“你真有二十萬?”達濟天來了興趣,從抽屜裏翻出半盒煙,給自己叼上一支。

老禾掏出一張銀行卡,推到達濟天麵前。

“好吧,那你就聽好了。”達濟天點燃那支煙,開始講當年的事。

許多年前的那個夜裏,那時候的達濟天還在使用他的本名白靈光。按照計劃,他和師弟小禾,一起把喝醉了的大師兄扔進郊外的下水井裏。可後來他不放心,小禾平時就跟大師兄要好,他怕小禾做出什麼傻事,就跟在他後麵看了一陣。沒想到小禾真的又回到了下水井邊,把那本無字天書的秘籍扔了下去,給大師兄當陪葬。白靈光一直覺得那本秘籍有點古怪,趁著小禾走遠了,他移開井蓋,拿大石頭扔下去,砸死了剛剛蘇醒的大師兄,並把那本秘籍帶走了。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大家放了火,分了馮大善人的寶貝,各自謀生。可他總覺得自己的寶貝分量不夠,後來借口自己欠了賭債,讓師弟們給了自己幾百萬封口費。再後來,他就一直順風順水地混了這麼多年,可是大半年前,三師弟忽然找到他,說大師兄回來了。他當然不信,如果大師兄回來了,那他當年做下的醜事也就曝光了。一怒之下,他殺死了三師弟,還在師弟手上寫下了馮字,試圖把凶手嫁禍在失蹤多年,音訊全無的馮家後人身上。

“反正全是我做的,為了試探你是不是知道大師兄的事情,我後來又去找了你,跟你說起三師弟的死。沒想到,你什麼都不知道,還被嚇破了膽,到處躲。哈哈,你這個膽小鬼,真是丟盡了師父的臉。”達濟天猙獰地笑著,醜態畢現。

“你知道,你遇上的這些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嗎?”老禾聽完,冷冷地問道。

“是你叫人來搞我的鬼!”達濟天咬牙切齒地說。

“錯了,是咱們師門同行知道你惡行不端,來清理門戶,岔你的檔!”老禾擲地有聲,岔檔在黑話中就是拆了台,敢人走的意思。

“操你姥姥,都什麼年代了,你還在做大頭夢嗎?哪裏來的師門同行,你別想懵我!”達濟天雖然心裏隱隱覺察到了什麼,但嘴上死硬著不肯承認。

“那本秘籍,還在你手裏?”老禾似乎並不動氣。

“當然,在我手裏,怎麼樣,你還想買嗎?實話告訴你,那本秘籍並不是無字天書,那天晚上我從大師兄身邊拿到時,秘籍上沾過血的地方顯出了黑字。我就是學到了書裏的秘密,這些年才混得那麼好。那可真是本寶書啊,不過,也得有天份的人才配學。怎麼,你這個沒天份又沒膽色的家夥,也想要?”達濟天越說越得意,他找到了再次翻身的秘密。

“開個價,多少錢。”

“五百萬,少一分錢也不賣。”

“好,我給你。明天早上七點半,煤城車站,五百萬現金,你拿了錢,正好可以搭頭班車離開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