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你究竟是怎麼想的?”蹲在逼仄的看守所裏,何小寶正冷得原地小跑取暖。

陸鍾沒有跑步,他盤腿而坐閉目養神,聚精會神地讓丹田之氣運轉周身,五百錢不僅是暗勁打穴對付壞人,也能讓練習者強健自身血脈。被關已經兩天了,警方錄了兩次口供,可陸鍾什麼都沒說,顯得很不配合。何小寶也錄了口供,雖然是分開錄的,也許他什麼都沒說,因為錄完口供他還是跟陸鍾關在一起。

聽到何小寶的話,陸鍾睜開了眼睛,微微一笑,“混了這麼多年,從我第一次當老千開始,每天都想著明天可能會被抓,沒睡過一個踏實覺,這裏雖然冷,但這兩天卻睡得最香。”

“那您也不能在這裏睡一輩子吧。”何小寶替陸鍾著急。

“至少我現在心裏很踏實。”陸鍾依然是笑,雖然暫時還沒想好究竟該怎麼麵對這天大的變故,但他有種難言的直覺,說不定這次是禍之福之所伏。

“他們說,被抓的不僅是咱倆,司徒姐在回北京的路上也被抓了,胖哥在廣州被抓了,凱子哥在武漢被抓了。”何小寶頭頂上已經開始冒熱氣了,他停下腳步,蹲在陸鍾身邊。

“那是他們在攻心,讓我們盡快開口。”陸鍾冷靜地說道。

“不論是不是攻心,難道您一點都不擔心他們嗎?”何小寶的憂心忡忡顯然是真的。

“擔心也沒用了,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已經無能為力了。”陸鍾有些無奈,轉頭看著有些蓬頭垢麵的何小寶:“後悔了嗎?跟我還不到半年,就連累你也進來了。”

“不後悔,跟你們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比什麼都帶勁。要是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也願意。”何小寶擠出一個笑,有點苦澀。

“放心,你跟我們沒多少日子,頂多是個從犯,不是主謀,不會判太久。”陸鍾擺出老大哥的架勢,拍拍何小寶的肩膀,安慰道。

“我覺得吧,您這麼厲害的人,就算不混江湖,為警方工作,擔任那種特別谘詢專家,也挺好啊,不如坦白吧,說不定還能爭取寬大。”何小寶話鋒一轉,言語中隱隱有些動搖。

“你是在勸我?”陸鍾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小兄弟。

“我是覺得您這樣的人才,要是在監獄裏浪費幾十年大好青春可惜。老韓師父不也沒趕上好時候嘛,跟您一樣,最出名最有戰鬥力的年紀,碰上政治運動了,什麼也幹不成。”何小寶推心置腹地說著。

“犯罪坐牢,天經地義。是命,就得認,半點不由人。”陸鍾垂下眼簾,似乎沒什麼不甘。

“六哥,你是不是覺得政府部門裏都是壞人?”何小寶幹脆也在陸鍾身邊坐下。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這裏沒別人。”陸鍾半閉起眼睛,收斂起目中精光。

“我覺得吧,歸根結底還是中國人多,十多個億,全世界總人口的六分之一,幹部就有三千多萬,要算上那工資的各種公務員,得有五千多萬,光是紀檢幹部都有幾十萬。不說其他的,五個手指還不一般齊呢,這麼多人裏不可能沒有害群之馬。咱們幹的這行,主要是跟壞人打交道,所以吧,您可能有點把黑暗麵過分放大,甚至妖魔化。我覺得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看問題還得一分為二,要看到黑暗麵,也要看到光明的那一麵。順天而罰,最大的罰的權利,其實在國家手裏。如果您的力量能跟國家的力量聯合在一起,威力會放大許多倍,可以罰更多該罰之人,那該多好。”何小寶越說越起勁,一口氣說了一大堆。

“小子,我怎麼覺得你是來策反的?”陸鍾放亮眼神,重新打量起何小寶來。

“如果我是來策反的,您會合作嗎?”何小寶半開玩笑地說到,但眼下並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你究竟是什麼人?”陸鍾早就意識到了什麼,現在是該發問的時候了。

“如果我把我的故事告訴您,您保證不生我的氣,不怪我,不打我,行嗎?”何小寶原來真有話要說。

“你說,我不打朋友。”陸鍾沒說兄弟。

何小寶考慮了一會兒,似乎在組織語言,又似乎在做更多思考,這小子的城府,遠比他表麵上看起來成熟。

“說吧。我答應今天不怪你,你要是現在不說,下次再說,可不一定不怪你了。”陸鍾換了個坐姿,把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擺出一個輕鬆些的,傾聽者的坐姿。

何小寶是個警察,一個臥底的警察。

除他之外,曾潔也是警方臥底。陸鍾第一次接觸曾潔時她在執行任務,尋找玫瑰夫人的證據,當時政府已經開始著手調查玫瑰夫人的傳銷團夥了,沒想到歪打正著,居然跟陸鍾他們碰上了。臥底的身份不便曝光,於是一直沒有說穿,那件案子,陸鍾他們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引起了警方的重視。

鑒於他們這隊人馬的特殊犯罪性質,警方並未立刻采取行動,而是采用觀望態度。陸鍾他們離開四川後,後來警方發現這幫人能做的事越來越大,技法也越來越高超,有心把他們收為己用。後來組織上派出曾潔在香港出現,她的出現不是偶然,借著幫忙的機會,趁機打入陸鍾他們的小團隊,打算尋找機會策反。

表麵上看,陸鍾很隨和,跟誰都談得來,其實他是個很難敞開心扉的人,對於異性,更加保守。曾潔和陸鍾之間的交往無法深入,導致策反工作很難進行。何小寶是碰巧遇上的,本來他在執行自己的任務,何小寶是男的,跟陸鍾很投緣,感覺更容易做通思想工作,於是他和曾潔商量著把好戲演到底。在南京一局中何小寶獲得陸鍾的信任,以便最後策反成功。

“上次他們說你跟曾潔沒事就湊在一起,原來是真的。”陸鍾回憶起不久前的事。

“曾姐比我入行早,經驗多,我跟她學了不少東西。”事到如今,何小寶也不必掩飾什麼了:“六哥,我跟你交了底了,你也給我句實話。咱們能不能一起幹,繼續幹,就聽您的了。”

“哈,被你們給涮了。”陸鍾苦笑,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排山倒海般湧來。當老千的,被兩個警察蒙在鼓裏,還這麼久,幾乎已經把他們當自己人了,他對這兩個人並沒抱任何的懷疑。可他們竟然是來臥底的,無論他做成功了多少事,無論他算計了多少人,最終,他還是被人算計了。老韓臨終前說過,讓他對這小子小心,他沒放在心上,看來師父他老人家的感覺是對的。心頭一空,不由得歎了口氣,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被警察給算計了,算計大了。

“您是我哥,不論您在哪兒,都是我哥,對您的這份敬重永遠不會變,還請您慎重選擇。如果您拒絕合作,即將麵對的也許是一輩子的牢獄之災,您經手的那些數目,實在是太大了。”何小寶搖了搖頭,《刑法》規定,詐騙數額超過二十萬的就屬於數目特別巨大,最多可以判無期:“合作其實好事一樁,可以繼續發揮您的特長,您了解混黑道的人,了解他們的行事手法,了解江湖規矩,沒有比您更適合做反詐騙反經濟犯罪的工作,隻要您願意合作,之前的案底可以一筆勾銷。”

“你走吧,在我動手打你之前。”陸鍾閉上眼睛,強壓住心頭的怒火。

老千和警察天生是對頭,如果他變成了政府的人,這意味著要跟所有曾經合作過的老友們站在對立麵,甚至可能親手把他們送進監獄。江湖中人講的就是個義字,這樣的事,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