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日記作者:川端康成一 姐姐出嫁 閃動在樹梢上的陽光已與冬日的陽光大相徑庭。天空是那麼晴朗亮麗,恍若在庭院的對麵便延展著一片湛藍的大海。
不知不覺之間,登門造訪的已經是春天了,那種“似乎會捎來幸福的春天”。
然而,今年的春天卻恰恰相反,讓人感到它明天就會把幸福一下子擄走似的…… 直美把椅子搬到梅花樹下,仿佛要避開家中的喧鬧一般,茫然地呆坐在那裏。
姐姐的婚事是在去年年末定下來的,打那以後直美突然討厭起姐姐來了。
姐姐百般地安慰直美,懷著愧疚而又淒涼的心情。但姐姐越是那麼做,直美就越是覺得她虛情假意,因而更是耍開了性子。
今天是直美最最害怕的姐姐出嫁日——但這一天終於降臨了。
將有一個新哥哥倒也不是一件壞事,但這種快樂遠遠比不上失去了姐姐——姐姐不再隻屬於自己一個人的那種愴痛。
梅花大都早已綻放了。
或許是因為處於庭院東角的向陽地段吧,那兒的梅花總是在人日節①前夕不約而同地一並開放。 ①陰曆正月初七,五大節日之一。
“阿直,阿直。”
英子趿著高齒木屐走了出來。她僵硬地豎起脖子,就像是珍惜一件貴重的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頭上梳著的一種名叫文金高島田①的發型。 ①一種發髻高聳的日本婦女發型,婚禮等時多流這種發型。
“你幹嗎那麼糊塗呢?”
“我明白著呐……”
“是嗎?那就好……喂,這下該輪到阿直去化妝了。山井先生正等著你呐。”
“……又不是我要出嫁,才犯不著打扮得那麼漂亮呐。”
“哎,瞧你,還在耍性子。”
“要知道,姐姐你……”
一直憋在心中的悲哀和小小的怨恨此刻已經衝決了堤壩,使她顧不得體麵,一下子把臉埋在英子的袖子裏大哭了起來。
英子靜靜地擁著她的肩膀說道: “對不起,我們和好如初吧,你就高高興興地送我出嫁吧。我一輩子都是阿直的姐姐,而不可能是任何別人的姐姐。”
“你撒謊,撒謊!”
“這次我成了對方家裏的人以後,那邊也有一個叫我姐姐的妹妹,但那僅僅是名義上的罷了。——隻有阿直和我是喝同一個母親的乳汁長大成人的,是世上誰也不能替代的骨肉姐妹,對個?難道你以為我看見阿直悲傷的樣子能夠無動於衷嗎?”
“那麼,你不出嫁不是最好嗎?”
“所以我說,阿直還是糊塗著呐。”
“要是我是姐姐的話,這種時候是決不會嫁到別人家去的。”
英子就像是非常為難似地凝視著直美,說道: “不過,等我走了以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新媽媽來咱家的,其中的道理我不是對你說了很多嗎?據說是一個很不錯的母親呐……”
“我才不要什麼新媽媽……”
“盡管你現在那麼說,可過不了多久,你就肯定會喜歡上新媽媽的,甚至把我也忘得一千二淨……”
“為什麼姐姐在,新媽媽就不能來呢?”
英子低下了她那梳著沉甸甸的高島田發型的頭,隻是笑而不語。
發油的氣味直撲鼻孔。她剛剛化好了出嫁儀式上的濃妝,脖子附近也打上了白粉。
如果讓如此漂亮溫柔而又體貼入微的姐姐去了別人家,不免有一種吃了大虧的感覺。
但在姐姐的安撫下,直美終於破涕為笑,打趣地說道: “姐姐,行個最高敬禮給我看!”
“是給阿直行禮嗎?”
“嗯”
“那麼一來,你就會原諒我了吧?”
“才不呐。反正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鞠躬行禮的,所以,就當作是一種練習吧。至於做得好不好,就由我來評判好啦。”
想到這種孩子氣十足的遊戲也隻能到今天為止了,英子竟萌生了一種依依不舍的感覺,說道: “好吧。”
“行最高敬禮!”
直美模仿著學校舉行儀式時教務主任發號施令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喊道。
英子低下被發油塗抹得鋥亮鋥亮的頭,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躬著的身體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兩半。
刻有家徽的銀製扁簪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向前看!”
直美精神抖擻地喊道,但語尾卻在微微地顫抖。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姐姐是那麼招人疼愛,而自己卻又是那麼可悲…… 英子有些痛苦地揚起了她那漲得通紅的臉龐。
“哎,真沉啊,重得我連腦袋都抬不起來了。”
“該是吧。我估摸著就會是那個樣子,所以才故意整治姐姐的。”
“你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