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nbspnbsp公婆來了(2 / 3)

她媽倒是依舊保持張冷臉,永遠感覺誰欠她一筆錢地不爽,淡淡回她句:“哼,對你千日好,不如人家一個笑。女兒是養不熟的,真賤。去吧去吧!我就希望以後你可別哭著回來找我就行了。哼!你是沒吃過婆婆的苦頭。你要真命好,倒是我前世修的福,就怕是個笑麵虎,吃你都不吐骨頭。”

麗鵑的娘是典型的上海小市民,弄堂裏泡大的,滿口髒話,即便是表達內心的喜歡,也用些不入耳的字。“逼丫頭!”“逼養的”“爛汙逼!”麗鵑就是在她娘這樣的千變萬化不離個“逼”字的昵稱中長大的。除了老師同學同事喊她麗鵑,在家裏,她基本上是沒大名兒的。

“不要這樣喊我!”麗鵑大了以後,不許娘這樣喊她,感覺特丟人。雖然娘在同學麵前還注意著不喊自己不堪入耳的小名,但弄堂裏的人,無人不曉得她娘的稱呼。姑娘大了,臉總歸掛不住。亞平第一次去麗鵑家的時候,麗鵑媽媽欺負亞平聽不懂上海話,在弄堂一樓的公用廚房裏跟老鄰居談女兒的對象,還一口一個“逼丫頭”,麗鵑怕亞平遲早會聽明白,亞平一走,她就關起門來警告她媽:“你再喊我那個,我不認你哦!”麗鵑媽一點不以為然,當場回一句:“有男朋友了不起啊!你就是成了貴夫人了啊,你怎麼還不都是從我腸子裏爬出的小爛汙!我就喊,我就喊!”麗鵑掉頭就走,一個月沒回家。

麗鵑把亞平帶回家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那天在街上勾肩搭背被鄰居小華姆媽撞見,麗鵑就預料到不等自己回家,娘就知道了。

“小逼現在膽子大嘛!帶個小白相蕩馬路,啥人?回來講都不講,不要財沒誆到,人都蝕本了。”“亂講啥?不跟你講就曉得你沒正話。人家正正經經軋男朋友的。”“啥人?老板啊?美國綠卡啊?小開啊?”

“你怎麼這麼俗氣呀?!講來講去就是出國、鈔票,沒二話。就是工薪階層。普通人。”

“哎呀!幫幫忙!你腦子裏有糨糊啊?淮海路上丟塊磚頭下去,砸到十個人,五個老板,四個老外,你怎麼把惟一一個啥也不是的給抱回家了?前麵小芳,樣子生得像隻夜壺,都釣到個老外,我看她大概除了ILOVEYOU,拜拜,哈嘍和身體語言以外,什麼都不會,那樣子的都嫁到美國去了,我養你到大學,連塊手絹都不洗的,到最後要跟個鄉下人啊!我看你書讀到屁眼裏去了。真是讀書越多腦子越鏽,他幹什麼的啊?”

“搞電腦的。交大畢業的。”

“交大畢業了不起啊?淮海路上丟塊磚頭下去,五個搞電腦,四個搞外貿,不是交大,就是複旦。這都能蒙住你的眼?”“你怎麼老往淮海路丟磚頭?一點都不環保。我談對象,要你管?我喜歡就喜歡,你想找什麼樣的,你自己去找!也不看看你的肚皮,買褲子都三個X,就你這樣的,還對人家男人有要求。你有本事,你能勾引老外,怎麼找我爸?就曉得吹。”

麗鵑生在小市民的家庭,內心裏卻一直渴望擺脫那種紛雜的環境,不要每天踮著腳邁過汙水橫流的菜場;不要隔壁鄰居放個屁都聽得一清二楚;不要沒有個人空間,跟父母擠一間房一直到上大學;不要所有鄰居的家長裏短街坊鄰居都門清。更不希望她媽媽跟賊骨頭一樣一到半夜就跟鄰居大嫂一起去捉這個或那個的奸,然後隔日滿巷口都知道。

小時候她們班的班長,家裏父母是中學教師,小姑娘文文靜靜,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懂禮貌,很討老師喜歡。那個班長家裏是有鋼琴的,從小被送去學芭蕾,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書房和臥室!把麗鵑給羨慕壞了!

從那時起,麗鵑就希望自己能學得跟班長一樣有教養,不希望自己一張口就被人聽出弄堂的身份,為這,還偷偷模仿了班長好些時候。“我以後一定要脫離弄堂,弄堂裏的上海小男人,為幾分菜錢討價還價的不予考慮。”這就是麗鵑找對象的基本要求。

“死逼丫頭,你懂什麼叫與時俱進吧?我們當年,你爸爸那算條件好的!有正式工作,有技術,又沒有老娘,我找到的時候,還被人眼紅的!那時候不興出國,要是興,你以為我找不到?我若找到了,還會有你這個小敗家精賠錢貨?老娘給你提方向提要求,還不是為你好?還不是怕你嫁過去以後受罪?他工資多少?”

“還沒到問的時候呢!我怎麼好意思問人家?”

“這都不問清楚你都敢談?看他的衣服,眼睛一眯,行頭估算一下也八九不離十了。家裏有存款吧?房子有?”

“不知道。你想知道什麼你寫張紙條,我拿著一條一條問他。問清楚了叫他簽字畫押送過來給你看。”

“那不用了,你下禮拜帶過來,老娘替你一審,全明白了。”

“去去去,等下給你嚇跑了。”

“這種貨色,嚇跑有什麼關係?”麗鵑娘抬眼看看麗鵑不悅的神情,又追加一句,“你放心,你老娘風浪裏混了多少年了?這點事情搞不定,我烏龜倒爬。”

亞平第一次上門的時候,麗鵑媽還特地到門口小店花10塊錢把頭發吹了吹,麗鵑的爸爸也樂顛顛地下廚燒了拿手的鱔糊羹、椒鹽小黃魚。亞平低著頭爬上陡直的木樓梯,聞著一股混合野貓屎尿味道的發黴木板的味道,來到了麗鵑家的鴿子窩。房間不大,一間大房子外帶自己家隔出的小隔間,東西擺得滿滿登登,倒是淩而不亂,清清爽爽。屋子裏的家具一看就是不同年代拚湊出來的,有樟木箱子架在屋頂搭出的小閣樓上,也有29寸彩電架在五鬥櫥和雜品櫃中間的縫隙上。一看就是家境也不算殷實的普通人家。

“來來,坐!小李是吧?”

“阿姨!”

“家裏地方小,不好意思。上海的房子就這樣呀!我們家還算好的,一樓半老劉家,三代同堂好幾十年了!不過我們這裏位置好呀!散步都能到淮海路,現在拆遷都拆到一大會址了,過不了兩年就到我們家了!不要小看這套房子哦!不給套三室一廳,我是不搬的!”麗鵑媽以此來抬高身價,意指自己家也算是城市小資產階級。

亞平靦腆地笑笑。

“聽你口音是北方人啊?”

“嗯,家在牡丹江。”

“什麼江?”

“牡丹江。”

“牡丹江哪裏啊?離北京遠不啦?”

麗鵑爸爸忍不住插嘴道:“牡丹啊!河南牡丹花啊!那個武則天叫牡丹花全部都開的地方啊!這都不曉得?”

亞平趕緊接口說:“不是河南的牡丹花,是黑龍江省的牡丹江市。”

“就你能!你曉得牡丹,還是講錯了吧?好好燒你的飯去,不要一趟上一趟下!哎喲!黑龍江啊!那在什麼地方?好遠的!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啊?不容易哦!你家有親人在這裏?”

“沒有,考大學考過來的。”

“不容易啊!要是上海沒人,肯定也留不下來。”

“不是啊!就是人才招聘的時候應聘上的。”

“你在什麼單位啊?我曉得你搞電腦,這個工作倒是很熱門,就是學的人太多了。”

“山大公司,一個搞電腦遊戲的公司。”

“啊喲,遊戲啊?小孩子玩的啊?我知道的呀,我們家門口,好多網吧,一大群小混混都在玩這個。殺人遊戲,打槍遊戲,乒乒乓乓,路過頭都昏了!那個怎麼賺得到錢呀?!”

“這個我不懂,我是搞技術的,市場我還真不了解。”

“搞技術的吃的是辛苦飯,跟麗鵑爸爸一樣,忙嘛忙死,閑的時候也開心。他爸爸的船廠,一有船回來維修,他都幾天幾夜不睡覺的!不過收入倒也還可以,雖說不富裕,餓倒餓不死。你們呢?忙不忙?”

“挺忙的。”

“年輕人,忙點好,學到東西是自己的,而且忙點收入高呀!現在都不怕忙,就怕閑著。你們那裏待遇還好吧?”

“還行,一個月五六千的樣子。”

“五六千?那不多啊!大學畢業出來也就這樣啊?隔壁小吳跑跑出租,辛苦點一個月也有這個數!讀書多真是蝕本啊!不如早工作早賺錢。讀多有什麼意思,你說是不啦?”

亞平尷尬地點著頭,不曉得怎麼接話。

“讀書不賺錢,那當年我要讀技校你還死活不肯?”麗鵑替亞平解圍。

“哎呀,話不能這麼講啊!你老娘好有眼光,當年你要真讀個技校,分到哪個廠不都倒閉?女孩子,讀得高,攀得高呀!不然怎麼鯉魚跳龍門呢?你能讀,我自然要你讀。你讀不下去了隻好去當工人。”

“你父母呢,做什麼工作的?身體都還好吧?”

“普通工人。工廠不景氣,母親退休了,父親也提前退了。家裏還有一個姐姐,在哈爾濱工作。”

“哦。”

麗鵑媽“哦”完以後,臉突然就沉了下來。也不再沒話找話,手裏開始忙自己的事情了。

“麗鵑,叫你爸好忙完了!都幾點了還不開飯?客人等急了。菜已經不老少了,有得吃就行了。又不是什麼大客人。”

麗鵑拿眼睛翻翻她媽,“開水泡飯好啦,最省。”

“開水泡飯也沒什麼不可以。你不要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等下結婚又要陪房子又要陪家具,哪一分不是從嘴巴裏省出來的?你以後有得吃開水泡飯不錯了。你自己選的好東西。”這番話,麗鵑媽是用上海話說的。

“眼烏珠也不張張大!挑來挑去挑這麼個東西,他哪點好?不就生得賣相好點?個頭高點?”亞平前腳出門,門還沒關嚴,麗鵑媽就叫起來了。

“他人還行,不像那些紈絝子弟花花公子,對人蠻實在的,也聽話。找男人呀,關鍵要好用。你找個上海小開,鈔票倒是有,今天帶個女人回來,明天帶個孩子回來,煩不啦?再說了,他是外地人,離父母遠,跟我爸當年沒爹沒娘還不是一樣?大部分時間不就是你的兒子?我最喜歡他的性格,一點不小家子氣,不像有些上海男人,整天追在後麵大事小事都要問,連衛生巾都塞到老婆包裏,‘你晚上幾點回啊?剛才誰給你打電話啊?剛才那個衝你笑的男人你認識吧?夜裏吃點啥?’整天都是這種問題,一點不男人。我手機放在他那裏,要是有男人找我,他隻會遞過來,多一句都不問。自由,自由你懂不懂?這樣的男人到哪裏找?再說了,人家亞平的確帥嘛!帶出去好台型哦!跟陸毅似的!我也麵上有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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