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早就應該受到警告。當然,不是明白地指示,而是通過千言萬語的暗示,通過對細小事情千百次決定所體現的原則。的確,在這個問題上的真正的分歧,應該使它盡早地讓對方了解,以徹底阻止一樁婚姻或是一段友情的存在。任何一種更美好的愛都不是盲目的。奧利弗·埃爾頓在談到卡萊爾和穆勒時,說他們對正義有不同的見解,並說這種不同“對任何配得上友愛這個名稱的友愛”自然都是致命的。如果“一切”——真正的一切——“因為愛”是隱藏在所愛之人的態度中的,那麼他或她的愛,都是不值得擁有的。它不是以正確的方式與上帝之愛相關聯。
這將我帶到了這本書必須努力攀登的最後一個陡峭的山坡腳下。我們必須嚐試著將被稱為“愛”的人類活動與上帝之愛聯係起來,而且要比我們以前做過的稍微更精確。當然,這種精確,隻能是一種模式、一種象征,從長遠來看,必定會令我們失望,即使我們利用它,也需要其他模式加以修正。我們中最謙卑者,處於恩典之中,能夠具有對上帝之愛的某些“親知的知識”(相知),某種“感悟”。但是即使人在最神聖、最聰明之時,他也沒有直接的關於終極存在的“有關知識”(知道)——隻不過是類比罷了。我們無法看到光,盡管通過光,我們能夠看到東西。關於上帝的主張,是從我們對其他事務的認識中推斷出來的,這種認識是神的啟示使我們獲得的。
我不辭辛苦地闡釋對上帝的這些貶低,是因為,在接下來的部分裏,我想要表達清楚的努力(並且不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冗長)可以暗示出一種我絕不會感覺到的自信。如果我真的感覺到了這種自信,我應該是瘋了。就請把它當成是一個人的夢幻,幾乎是一個人的神話吧。如果其中任何東西對你們來說是有用的,那就盡管用吧。如果沒有任何東西是有用的,那就絕不要再考慮它了。
上帝就是愛。再者,“不是我們愛神,而是神愛我們,愛即此。”(《聖經 約翰一書》)我們絕不能以神秘論開始,絕不能以萬物對上帝之愛開始,或者以某些人在他們的塵世生活中上帝所賜予的果實之奇妙預嚐開始。我們以愛作為神聖能量為開端——這是真正的開端。這種原始的愛是贈予之愛。在上帝身上,沒有饑餓,無須填補,隻有渴望給予的豐盈。上帝沒有必要創造教條,但是在某種意義上它並不隻是個幹癟的學者之推測。他是必不可缺的。沒有它,我們幾乎就不可能避免我僅僅稱之為“管理層麵的”上帝之概念;他的功能或本性就是管理“宇宙”,對於宇宙,他就像校長對於學校,或者旅館經營者對於旅館一樣。但是,成為宇宙的最高統治者,對上帝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在上帝那裏,在“三位一體領地”的家中,他是一個更大領地的統治者。在我們的眼前,我們必須一直保存朱利安女士的幻象,在那裏,上帝手裏拿著一個堅果一樣的小東西,而那個堅果就是“被創造的一切”。上帝,一無所需,卻喜歡一切多餘之物的存在,以便他可以愛它們、完善它們。上帝創造了宇宙,已經預見到——或者我們應該說“目睹”?上帝那裏,沒有時態——十字架周圍成群的蒼蠅的嗡嗡聲,緊貼在粗糙的木樁之上的脫了皮的後背,釘子穿透的中樞神經,身體下垂時開始反複出現的窒息,一陣陣劇痛的後背和手臂,為了呼吸,他一次次艱難地起身。如果我相信生物學,那麼上帝是故意創造出他自己的寄生蟲的“主人”。他使我們成為,我們可以利用他,並且“從他那裏得到好處”。愛就在於此。這就是上帝之愛的圖解,上帝是一切愛的締造者。
作為我們天性的創造者,上帝將贈予之愛和需求之愛植入我們體內。贈予之愛是上帝自身的自然意象。憑借相似之處而接近上帝,這種相似不是必然的,並且在所有人中,都是趨向上帝的接近。甘於奉獻的母親,廣施仁愛的統治者,或者是老師,可以不斷地給予,不斷地展示那種相似性,然而卻沒有趨近上帝。需求之愛,就我所能看到的,與上帝之愛沒有任何的相似性。他們多少是互相聯係,互相對立的。當然,不像邪惡是善良的對立物那樣,而是像牛奶凍的形狀是模具形狀的對立物一樣。
但是,除了這些自然之愛,上帝還能恩賜我們一份更好的禮物。
更確切地說,既然我們的思想必須分開和歸類,那就是兩份禮物。
上帝把自己的一份贈予之愛傳送與人。這與他早已植根於人本性中的贈予之愛截然不同。這些本性中的贈予之愛,從不會僅僅因為所愛對象自身的利益而為其謀求利益。他們偏愛於那些他們自己能夠給予的禮物所帶來的好處,或者是那些他們自己最喜歡的好處,或者是那些他們的生活與他們預先設計好的藍圖相適合的被愛對象。
然而,神聖的贈予之愛——作用於人身上的上帝之愛——對此毫無興致,他所渴望的僅僅是那些對所愛之物最有益的東西。再者,自然的贈予之愛永遠是關注一些物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喜歡的人覺得它們原本就是可愛之物——深深吸引他的是慈愛、情愛或是一種共同的觀點;抑或,如果這些不能吸引他,他的目光就會投向感恩者和應受褒獎者,或者也許是那些孤立無助者,他們更引人注目,值得同情。但是深埋於人身上的神聖的上帝贈予之愛可以使他去愛原本不可愛之人:麻風病人、罪犯、敵人、傻瓜、易怒者、自傲者以及嘲笑者。最後,通過一種錯綜複雜的自相矛盾,上帝使人擁有了一種對上帝的贈予之愛。當然,認為沒有人可以給上帝任何不是上帝已經擁有的東西,這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如果它早已經是上帝的了,那你給了他什麼呢?但是,既然已經顯而易見的是:我們能夠從上帝那裏保留我們自己,保留我們的意誌,保留我們的心靈,從這種意義上來看,我們也能夠把它們奉獻給上帝。本來屬於上帝的東西,如果不再是上帝的,那麼片刻也不會存在(正如歌曲是歌唱家的一樣)。雖然如此,上帝已然以這種方式創造了我們的東西,我們從而能夠自由地把它獻還給上帝。“為了使它們成為你的,我們的意誌是我們的。”
而且,正如所有的基督徒都知道的,還有另一種獻給上帝的方式;我們給飯吃,給衣穿的每一個陌生人,都是基督。顯然,這就是獻給上帝的贈予之愛,不管我們是否已經知曉。上帝之愛,能夠在那些對上帝毫無所知的人們身上發揮作用。寓言中的“綿羊”,對藏匿於他們看望過的囚徒之中的上帝,或者是藏匿於他們第一次探望時他們自身之中的上帝,一無所知(我把整個寓言當作是對異教徒的判決。因為在希臘語中,他開始說的是,上帝將會召喚“萬民”到他麵前——大概是,那些外邦人,即那些異教徒)。
沒有人會反對,這種來自上帝恩典的贈予之愛,應該稱之為仁愛。但是我不得不增加些東西,它們也許不會如此輕而易舉地得到認可。因為,在我看來,上帝給予了另外兩種禮物:一種是對上帝的超自然的需求之愛,另一種是對彼此的超自然的需求之愛。但是對第一種,我不是指對上帝的欣賞之愛——崇拜的禮物。對那個更高的——最高的——話題,我想說的僅有一點點,將在後麵論及。我所指的愛是:它不會夢想公正無私,那將是無邊無盡的貧窮。就像一條小河,自己開辟了河道;就像神奇的美酒,倒出時,同時應創造出盛酒的酒杯一樣。上帝將我們對他的需求變成了我們對他的需求之愛。然而,更為神奇的是,上帝賦予我們一種超乎自然的,對來自同伴的仁愛的感受力。需求是如此接近貪婪,而我們已是如此之貪婪,以至於貪婪似乎是一種怪誕的美德。但是無論如何,我不能把這種想法從我的腦海中驅逐出去——這就是所發生的事情。
讓我們首先考慮一下,這種上帝恩典賜予的、超自然的需求之愛。當然,恩典創作不出需求。它已然在那裏了:“已知”(正如數學家所說)存在於我們是受造之物這一純粹的事實,並且由於我們是墮落的受造之物,對需求的貪婪無窮無盡地增加。恩典所賜予的是對這種需求的完全的認可、理性的認知,徹底的接受——即使,有所保留,也是欣然接受。因為,沒有了恩典,我們的願望和需求就會衝突不斷。
基督徒在實踐中教信徒所說的一切表達自己不值的話,在外界看來,似乎就像一個諂媚者在暴君麵前墮落的、虛假的奴顏婢膝一樣,或者可以這麼說,就像一個紳士在自稱自己“在下孤陋寡聞”時的自我謙卑一樣。然而,事實上,他們表達了那種持續不斷的更新,因為持續是必要的,他們試圖取消對我們自己以及對我們和上帝之間關係的誤解,即使當我們祈禱時,本性也總是把這些誤解灌輸給我們。一旦我們真的相信上帝愛我們,我們就會有一種衝動,認為上帝確實愛我們,不是因為他就是愛,而是因為我們原本就是可愛的。
異教徒厚顏無恥地遵從了這種衝動;一個好人受“眾神垂愛”,是因為他是好人。我們,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常會尋找借口。我們絕不敢認為,我們擁有美德是上帝能愛我們的原因。但是,如果我們真的自以為美德在身,那麼在上帝麵前,我們該多麼深刻地進行懺悔啊!正如班揚描繪他的第一次虛假皈依時所說:“我本以為,在英格蘭沒有誰比我更能讓上帝愉悅。”悟出其中的道理後,接下來,我們將把我們的謙卑獻給上帝,以得到上帝的欣賞。上帝必定會喜歡那樣嗎?如果不是那樣,那麼,就是我們耳聰目明、謙卑恭順地承認我們依然缺乏謙卑。因此,深入深層下的深層,潛入微妙中的微妙,那兒依然保留著一些我們自己的,真正是我們自己的,久久回蕩的思想——也是吸引。承認是容易的,但是我們幾乎不可能長久地認識到,我們是鏡子,如果我們是明亮的,那我們的光亮完全來自於映照著我們的太陽。我們無疑會擁有一絲光輝——盡管微乎其微——與生俱來的光輝嗎?確定無疑,我們不可能完全是那樣的受造之物吧?
上帝的恩典,使我們全身心地、孩童般地欣然接受了自己的需求,為完全地依靠上帝而欣喜若狂,從而遠離了那種混亂糾結的、荒謬可笑的需求,甚至是從未徹底承認自己需求的需求之愛。我們變成了“快樂的乞丐”。好人對增加其需求的罪惡感到愧疚,而對罪惡所產生的新的需求並不感到完全的愧疚。而且在其受造之物條件下,他對本身所固有的那種無罪需求一點兒也不感到愧疚。因為一直以來,這種自然依附的、並把其作為最後財富的夢幻,這種我們擁有我們自己的任何東西,或者能夠用我們自己的力量一時地保留上帝可能灌注給我們的任何善良的虛偽,已經使我們大為不悅了。我們儼然是遊泳者,他們需要把兩隻腳——或者一隻——或者一個腳趾頭——置於水底,一旦失去了那個支撐點,那將意味著他們將聽任自己在海浪中不幸地沉沒。與我們最後的對固有的自由、力量或者價值的主張分崩離析的結果,是真正的自由、力量或者價值,它們真正是我們的,因為上帝把它們賜予了我們,因為我們不知道它們(從另一種意義上看)不是“我們的”。阿諾迪斯已經擺脫了他的陰影。
但是上帝也會改變我們彼此的需求之愛,這需要公平地轉換。
事實上,我們所有人有時都需要,我們中的一些人在大多數時候,需要來自他人的仁愛,這是他們身上的上帝之愛,讓他們去愛那些不可愛之人。但是,這盡管是我們需要的一種愛,但不是我們想要的那種愛。我們渴望,因為我們的聰明、美麗、慷慨、公正和有用而被愛。
一旦意識到有人正在賜予我們一切的最高之愛,那將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巨大震撼!這已得到如此充分地認可,以至於邪惡之人會假裝帶著仁愛來愛我們,恰恰是因為他們知道那樣才會傷害我們。對一個期待恢複情愛,友愛,或者情愛的人說:“作為一個基督徒,我原諒你。”這隻不過是繼續爭吵的一種方式罷了。那些這樣說的人,一定是在撒謊。但是事情不是以傷害別人為目的而被虛假地說出來的,除非,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種事將會傷及他人。
接受,不斷地接受來自他人的,而不是取決於我們自己吸引力的那種愛,是多麼的步履維艱啊!這可以從一個極端的例子加以見證。
假如你自己是一個新婚不久就染上了一種不治之症的男人。在漫長的歲月中,你將深受這種痛不欲生的疾病的折磨。你被徹底地擊倒了:你一無是處、身體虛弱、麵目醜陋、令人憎惡;你隻能依靠你妻子微薄的收入活命;你曾希望的富足更加貧窮;你甚至受到了智力損傷,並且一陣陣難以控製地大發雷霆,你充滿了無法回避的需求。而且,假如你妻子的關愛和憐憫,永不枯竭。那麼,那個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些的男人,他能夠毫無怨恨地接受這一切而無以回報;他甚至能夠放棄那些令人厭惡的其實僅僅是一種要求愛撫和安慰的自我貶低,而那個男人正在做的事情是需求之愛僅在自然狀態下也不能獲得的(毫無疑問,這樣的妻子也將會做出超越自然的贈予之愛範圍的事情,但這不是目前問題的關鍵)。在這種情況下,與贈予相比,接受是艱難的,而且也許會更受祝福。但是這個極端的例子卻闡釋了普遍現象。我們都在接受仁愛。我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有某種無法自然地被愛的東西。如果他們不那麼愛它的話,這絕不是誰的過錯。唯有可愛之物才能自然而然地被喜愛。你也可以讓人們去喜歡變質麵包的異味,或者是機械鑽孔的噪聲。盡管如此,有了仁愛,我們就能夠被原諒、被同情、被愛,除此之外,絕無他法。所有擁有好父母、好妻子、好丈夫或者好子女之人,可以肯定的是,有時——或許在某一種獨特的特性或者習慣方麵始終是——他們正在接受慈愛,接受被愛,並不是因為他們是可愛的,而是因為上帝之愛在那些愛他們的人身上閃閃發光。
因此,獲得允許走進人的心靈的上帝,不僅改變贈予之愛,而且改變需求之愛;不僅改變我們對上帝的需求之愛,而且改變我們對彼此的需求之愛。當然,這不是唯一可能發生的事。上帝會降臨,帶著一種在我們看來更加令人恐怖的使命,並且要求我們徹底摒棄自然之愛。一種高尚而可怕的使命,正如亞伯拉罕的使命一樣,可能會強迫一個人去背棄他自己的人民以及他父親的家庭。情愛,指向一個被禁止對象的情愛,可能不得不做出犧牲。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一過程盡管難以承受,卻也易於理解。我們更可能忽視的是:改變的必要性,即使當自然之愛被允許持續下去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