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方圓四百裏,高險幽深,飛雲蕩霧。磅礴處勢若飛龍走天際,靈秀處美似玉女下凡來;被譽為“亙古無雙勝境,天下第一仙山”。
山上風光鍾靈毓秀、渾然天成,山下一座小村落依山而臥,雖算不上世外桃源,卻也別具一番安寧祥和。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背對村落、麵朝深山,朗聲喝道:“少年行囊,春光無限係馬村邊柳。
君莫思量,今朝此去獨自路迢迢;
天子賜印,將軍佩出漢家君臣笑。
行盡江南又江北,始不負生平誌。”
這青年穿一身打滿補丁的大布褂,足踏一雙邋遢不堪的破草鞋。模樣潦倒,人卻豐神。吟完這首《少年遊》,豪興不減,兀自晃著腦袋絮叨:“行盡江南又江北、行盡江南又江北……”
沒多久身邊又走來三位年紀略小些的夥伴,一人插道:“顏安,家裏大人都在忙活,我們偷溜出來找你玩,你倒有興致,還在這念詩了。這詩叫什麼名兒,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顏安笑道:“何武老弟,這叫做‘詞’,並不是詩……”
另一少年發聲大笑:“甚麼天子賜印、將軍出家,這些關你甚麼鳥事?你顏安草民一個,卻總愛胡吹這些大氣!你這剛成婚不久,怎麼?還要帶著你家媳婦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行盡江南又江北’?”說罷,搖頭晃腦的學著顏安吟頌的模樣起來。
顏安正欲說話,又一少年搶答道:“何文,你這隻臭鳥蛋,鬥大的字不識半個,也了來學顏安哥吟詩頌詞?顏安哥可是文武雙全,昨日三拳兩掌就擺平了張胖子那幫人,若是換成了你們,那還不是被人家吊起來打!”話裏充滿了譏諷。
何武道:“我們自然打不過人家,可我們也不敢去調戲那張胖子的妹妹啊,哪像你許三,不知道自己是個甚麼東西!昨天不是我跑去叫顏安來救你的話,張胖子把腿給你打斷喲!”
何文道:“許三這小子色膽包天,遇上漂亮姑娘,那就像餓狗遇上了屎一般,啊喲,不對,漂亮姑娘怎麼能是屎呢?該當許三是屎,那漂亮姑娘就是狗。不,不,這倒成了許三吸引漂亮姑娘了,那也不對,難道許三即是狗又是屎?”
許三道:“哪像你這野狗拉屎,臭不可聞。”言畢哈哈大笑。
何家兄弟齊問道:“你笑甚麼?”
許三道:“我許老三是色膽包天,卻總勝過那些沒膽的貨色;何老屠夫家有兩個孬種兒子,背地裏垂涎張環兒的美色,將人家吹捧成了天仙。可一旦遇上人家,卻又遠遠避開,不敢靠近半步。”
何文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咱們兄弟卻不是好色之徒。說到膽色,打起架來,咱們可沒怕過誰!昨天不是我幫你拖延著,你也熬不到顏安過來救你。”
許三、何武聞言開懷大笑。這四人打小一起長大,雖愛鬥嘴,互相間卻極重義氣。顏安忽道:“老大不小、偷雞摸狗、難成大器!”
許三道:“偷雞摸狗,那還不都是你打頭陣的嗎!”言畢四人齊聲而笑。
突然何文道:“那邊老槐樹下有人在賭錢,安哥兒打算過去看看?咱們溜出來找你,可不是光聽你吟詩頌詞的。”顏安哈哈一笑:“走著,看看熱鬧。”當下大步流星,餘下三人緊隨其後,顯然一向以顏安馬首是瞻。
隻見樹下一張桌子圍滿了人,賭錢的閑漢吆喝聲此起彼伏。四人走至樹邊停下,人群裏居中一人手裏握著一個竹筒,竹筒下方扣著兩枚骰子,見了顏安等人,喊道:“喲,顏安今天這是番本來啦!本錢夠麼?若是不夠,我可以借你點。”
一閑漢附道:“何平,你這小子不知道厲害,顏安兄弟像平時一樣拿起莊來,保管叫你小子連褲子也輸在這裏!”其實顏安父母早亡、家境貧寒,偏偏好賭,卻向來是十賭九輸。這閑漢知道他性子,不過是想激他上桌等他輸錢後再取笑一番罷了。
顏安自腰間掏出兩枚銅錢拋到桌上,笑道:“閑話莫扯,臭屁莫放,哥四個一起來的,四乃小數,我就壓小了。”何家兄弟和許三跟著顏安押小,其餘人也紛紛下注。先前說話那閑漢又道:“顏安兄弟壓小,我便壓大;顏安兄弟若贏了麼,便是將我的錢輸給了他。”心裏想的卻是:“這小子手黑,不和他壓同一方,我就贏的勝算就大了。”
顏安不作理會,何文卻道:“許三,你看楊中這個人,怎麼就這麼替顏安著想呢?”
許三道:“不知道,莫非顏安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爹?”這兩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眾閑漢皆忍不住哈哈大笑。楊中惱羞成怒,正要說話,有人大喊一聲:“殺豬的何老屠夫來了!”眾人回頭望去,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人,握著一根木棒氣勢洶洶的走來。何家兄弟見勢不妙,抓起賭注拔腿就跑。何屠夫怒道:“爛材!不幫家裏做事,竟敢偷跑出來賭錢,回去打死你們!”走到顏安跟前,質問道:“是你帶來的?”顏安答道:“不,老爺子,是他兄弟倆帶我來的。”許三插道:“沒錯,是這樣。”何屠夫語塞,臉卻漲得豬肝一般,哼了一聲:“都是跟你們學的!”說罷氣衝衝的追兩兄弟去了。
何平抓起竹筒一陣搖,驟然掀開,眾人屏息一瞧,兩枚骰子一五一六,卻是再大不過。何平將銅板散給少數贏家,笑道:“收錢,收錢。”
顏安罵道:“晦氣。”自腰間一摸,還剩五個銅錢,索性一股腦兒擲出,道:“仍壓小。”楊中叫道:“這才好,壓的多贏的多。”許三卻不下注,何平問道:“老三,你不壓了?”
許三一聳肩:“我沒錢了。”何平搖骰,掀開,這次卻是兩個五點。何平一麵收錢,一麵笑道:“顏安,又輸了,還賭麼?”顏安摸摸腰間,卻是空空如也。正琢磨著要不要向眾人借錢翻本。這時村口鼓樂大作,眾閑漢一聽,鼓噪起來:“今日張財主做壽,又是中秋節,請了班子來唱戲啦,去看看去。”說罷卷起賭具,一哄而散。
顏安翻本無望,略有懊惱,心中鬱悶,轉身悻悻走了一程,忽聽身後有人嚷道:“顏安小子,站住了!”
顏安轉身一瞧,隻見許三被四個仆從高高舉過頭頂,領頭一人肥頭大耳、油光滿麵,右臉青一塊、紫一塊,正是鄰村的張胖子。張胖子身邊立著一個大漢,三十來歲年紀,虎背熊腰,赤膊上身,雙臂如龍似蛟,青筋暴突。
許三哇哇叫道:“安哥兒,你打不過這些人的,快跑,找些幫手來,不用管我!”
顏安不去理他,一手按腰,指著張胖子笑道:“我的兒,臉腫的和一塊大燒餅似的,這個樣子可比平日漂亮多了啊!”
許三不禁‘撲哧’一笑,張胖子怒道:“直娘賊,還敢笑?給我扔出去摔個稀巴爛!”
許三急道:“別,不要,不要……”忽覺身子一輕,已在半空之中,突然顏安箭步上前,探掌托住他背心,許三雙足一沉,穩穩當當落在地上,本以為這下自己定要摔的屁股開花,卻是有驚無險。嘿嘿笑道:“安哥兒好本事、好本事!”
顏安踏上一步,厲聲道:“張胖子,嫌臉不夠腫麼?要打架,你這幾個貨,可不夠我秤秤斤兩。”
張胖子正是那張財主家的兒子,平日刁橫慣了,隻有他欺負別人,哪有人敢在麵前耍威風?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昨日被顏安打腫了臉,丟盡麵子,這才花五十兩銀子請了拳師助陣來找顏安報複。
拳師見顏安露了這一手,暗暗吃驚,心知不易對付,小聲向張胖子道:“張公子,這人不好辦啊。”
張胖子怒目圓睜,喝道:“你說甚麼?虧你自稱‘武當山下第一拳’,收錢爽快,現在見了人,你跟我說不好對付?”
拳師心中打鼓,咽了口唾沫,拿人錢財,隻得與人消災。心想大不了挨他幾掌,應付了事,上前叫道:“那小子,動手罷。”
顏安道:“我不和你動手,不如你將銀子還給張胖子,回家去好了。”
顏安口直心快,不願多生枝節。本是不想與他動手,再傷了彼此,拳師聽在耳裏,隻道對方狂妄自大,似在嘲諷自己一般。喝一聲:“看拳!”一拳虎虎生風,掄向顏安。
顏安一掌後發先至,掃過他眼前,搭上拳腕,卸去來招。拳師大愕,不料他掌法如此迅捷,又一拳當空劈落,顏安驚覺頭頂勁風嗖嗖,身子慌忙側傾,眼疾手快,不待拳頭落下,一掌搶上拍落,掌勢再起,拂向拳師臉頰,留下一塊碩大的巴掌印。
顏安怒道:“說了不打,你還要動手?”
拳師心頭怒不可遏,嘴上卻強笑道:“手上功夫以拳為尊,你這掌法胡裏花哨,耍得跟娘們一般。”
顏安譏道:“被娘們掌法甩了一巴掌,滋味可好受?”
拳師不理,喊一聲:“著!”一拳襲胸而來,顏安轉身閃避,不料對方隻是虛招,還未及回頭,屁股已被拳師結結實實踹了一腳,向前打了個趔趄,險些撲倒。張胖子見狀拍手喝道:“踢得好,給我往死裏打!”顏安怒罵:“老狗,你作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