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龐涓下山,鬼穀三子各獲絕學(1 / 3)

新年伊始,天地回暖,秦川大地迎來又一個春天。就在這乍暖還寒、萬木萌動時節,河西少梁發生一起規模頗大的鄉民暴亂。

發起者是那個曾到張邑向張儀叫過板的吳青吳少爺,原因極其簡單,河西失陷後,像張儀家一樣,吳青一家橫遭劫難,家財盡被抄沒不說,吳青的父親更被秦人處死,吳青及一家老少淪為仆役。更可惡的是,吳青年僅十一歲的妹妹被一個秦國官大夫看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將她強暴。吳青聽到她的聲聲慘叫,忍無可忍,血氣噴湧,將官大夫一家悉數殺死,召集舊日仆從,乘夜色逃出少梁,竄入西部叢林。此事在少梁引起轟動,許多與他有著共同命運或不堪秦法嚴酷的魏人聞訊,紛紛追隨,不出半月,吳青竟然聚起數千人馬,踞守山林險要,拚死對抗秦軍。河西郡府兩番派兵清剿,均被他們擊潰。

事件迅速報至河西郡兼職郡守司馬錯。這日大朝,司馬錯將事件始末詳細奏報惠文公,請旨清剿。惠文公的眉頭略略一皺,將他擱在一邊,轉臉望向別人:“諸位愛卿還有何奏?”

其他朝臣見狀,也就紛紛奏事。惠文公逐一處置完畢,宣布退朝。

看到惠文公率先退去,司馬錯一臉錯愕,愣怔半晌,一把扯住公孫衍道:“公孫大人,這陣兒您可得空?”

公孫衍笑道:“國尉有話,但說無妨。”

“請大人至下官府上一敘。”

公孫衍跟隨司馬錯來到國尉府上,分賓主坐下。司馬錯將河西危勢扼要講說一遍,不無急切地望著公孫衍:“大良造,如此緊要之事,君上竟然不管不問,在下——”打住話頭,眼神迷茫。

公孫衍在少梁鎮守多日,自然知曉吳青其人。河西之戰時,秦人圍攻少梁,吳青一家出人出錢,投入抗秦苦戰,公孫衍為此甚是感動。時過境遷,公孫衍今日貴為秦人大良造,吳家卻或死或走,慘遭欺淩,吳青更是落草為寇,著實讓人歎喟。此時被問,公孫衍不便多說,隻好替吳青辯解一句:“吳少爺養尊處優慣了,平素也愛爭強好勝,此番想必是被逼上絕境,不然不會走到這一步。”

司馬錯恨道:“這些魏國權貴,當初就該斬盡殺絕!”

公孫衍見他言語決絕,一時不好再說什麼,正欲托故離開,司馬錯求道:“大良造,此事急切,下官特請您來,是想求您拿個主意。這事兒半時也拖不得,此端一開,河西再無寧日了。”

公孫衍沉思有頃,緩緩說道:“司馬將軍,君上沒有當場下旨,說明君上未想清楚。此事牽涉的恐怕不是一個吳青,而是河西的整個治理方略,因而,在下以為,將軍還是等一等再說。”

司馬錯想了一下,覺得公孫衍所言在理,拱手道:“下官遵命!”

從國尉府裏辭別,公孫衍回府時已近午時。大良造府即原來的商君府,公孫衍原本簡樸,加上商君府中應有盡有,因而在他入住之後,隻是換了塊匾額,別的基本未動。

剛至府門,公孫衍就感到有些異樣,因為門口比平日多出兩個衛士。公孫衍看他們一眼,也無二話,邁步進府,看到院中釘子似的豎著兩排衛士。公孫衍已知怎麼回事,急急走進正堂,果見惠文公和上大夫樗裏疾坐在裏麵。

公孫衍趕前幾步,叩首於地:“微臣叩見君上。微臣不知君上駕臨,回來遲了,請君上恕罪。”

惠文公擺下手,笑道:“愛卿請起。寡人不告而至,若要論罪,當是寡人請罪才是。”

公孫衍行過大禮,起身走到幾前,正襟坐下。內臣早已反客為主,沏好茶水,端至公孫衍幾前,退至門外。

惠文公笑道:“時光過得真快,眨眼之間,愛卿來秦已是半年了。秦地民風粗獷,鮮知禮義,愛卿過得慣嗎?”

“謝君上關愛。前些時日,微臣前往各處郡縣巡訪,對秦地民風甚是驚歎。”

“有何驚歎?”

“微臣所到之處,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鄰人之間鮮有爭執,州府衙門也少訴訟,據說民間爭執,多在進公府之前就已化解,這在魏國簡直不可思議!”

惠文公又是一笑:“這都得益於先君的新法。秦人缺少教化,記不住禮義,隻能記住法文。按照先君之法,他人之財,左手得之,斬左手,右手得之,斬右手。”

公孫衍應道:“這也正是微臣所擔憂的。”

“哦?”惠文公一怔,“愛卿有何擔憂?”

“法令過於嚴苛,初行時尚可,行久不變,勢必傷民。民若傷及皮毛,尚無大礙,若是傷及根本,則不可行遠。”

惠文公沉思良久,抬頭問道:“依愛卿之意,難道商君之法有不切實際之處?”

“正是。”公孫衍脫口應道,“譬如這一條,他人之財,左手得之,斬左手,右手得之,斬右手,就有模糊之處。他人之財若是得之於義,不妨得之。再說,即使得之不義,得多少斬手,得多少不斬手,理當有個區分。再譬如連坐法,一人犯罪,累及全家不說,還要禍殃九族,罪及諸鄰,這就有些過了。還有盜寇,也應分清層級,而後判其該受何刑。重農輕商,也似不妥。獎勵耕植固然重要,假若沒有商賈,貨物就無法流通,民間就不能互通有無,國家也收不到相應賦捐。”

惠文公眉頭微皺,沉思有頃,緩緩說道:“愛卿所言甚好,但在先君崩天之前,寡人曾對先君起誓保持新法。今先君屍骨未寒,寡人擅動新法,似不穩妥。”

公孫衍一怔,離席跪地,叩道:“微臣冒犯先君,罪在不赦!”

惠文公擺手道:“不知者不罪,愛卿請起!”

公孫衍再拜道:“微臣謝君上不罪之恩!”

惠文公看到公孫衍重回席位,微微笑道:“聽聞愛卿寫過《興魏十策》,後又將其燒了,可有此事?”

“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惠文公輕歎一聲:“唉,如此好書,竟這樣毀了,寡人甚感惋惜!”

“君上不必惋惜,微臣書中所述,淨是魏國之事,不合秦國之情。”

“愛卿錯了,”惠文公笑道,“秦魏比鄰而居,寡人若不知魏,豈不成了瞎子?”

公孫衍也是一笑:“聽君上說話,真是一件快事!”

“寡人聞知前相白圭治國有方,愛卿隨從白圭多年,定然熟悉這些方術。先君新法雖說不可變更,愛卿倘有治國良策,隻要是利國利民,寡人倒還可以做主。”

“若是此說,微臣倒有一個想法。”

“愛卿請講。”

“秦得河西和商於,新增方地千餘裏。新法雖說獎勵耕織,然而,僅憑秦國原有屬民,勢必力不從心。微臣以為,君上可以詔告天下,凡是願意赴秦墾荒種地的,可免其十年賦役。三晉之民多有不堪重負者,一旦聞知,必攜家拖口,趕赴秦地墾荒——”

公孫衍未及說完,惠文公已是興奮地一拳砸於幾案上,脫口讚道:“善哉此言!地是死的,民是活的。天下在民而不在地,有地無民,等於無地,有民無地,卻可以奪地。”

“君上聖明。”公孫衍接道,“這樣一來,秦國荒地得拓,三晉良田荒蕪,隻此一進一出,勝負判矣。”

“是是是,”惠文公連連點頭,“愛卿這是釜底抽薪之術,甚妙!這樣吧,”轉向樗裏疾,“樗裏愛卿這就擬道詔書,寡人加璽,明發天下。愛卿可以這樣擬文,凡列國赴秦墾荒之民,寡人不問地位貴賤,一律以秦民看待,凡在秦地懇田二十畝者,免賦役十年,超出二十畝,每增加十畝,增免一年,超出一百畝,按斬敵三首記功一次,賜爵一級,超出兩百畝,按斬敵五首記功一次,賜爵兩級。嗯,還有,對於那些一無所有的貧民,隻要申請,寡人借以糧食、工具,三年之後待其豐收,照所借之數償還,寡人不取任何利息。”

樗裏疾應道:“微臣領旨。”

公孫衍甚是驚愣。他不過提出一個設想,至於如何去做,真還沒有細想。惠文公竟在片刻之間做出決斷,且考慮得如此細微,似是早有預謀一般,著實讓他佩服。

公孫衍正自發怔,惠文公的聲音又傳過來:“這是大事,更是國策,就由兩位愛卿共同承辦。”

公孫衍、樗裏疾拱手道:“微臣遵旨。”

惠文公話鋒一轉:“公孫愛卿,寡人今日到你府上,卻不是為這事來的。”

“可為河西之事?”公孫衍想了想,小聲問道。

“不完全是。”惠文公語氣中不無憂慮,“不過,河西之事的確嚴重。寡人粗略算過,單是魏國權貴就有數百家,哪一家都有十數口,若再算上仆從,隻怕不下十萬眾。河西讓魏人治理六十年,民眾已習魏製,陡然讓他們改行秦法,的確是難。愛卿熟知河西,可有妙策?”

“微臣聽說先君變法是分兩步走的,第一步行過數年,再行第二步——”

惠文公眼睛一亮:“愛卿是說,河西改製也分兩步走?”

“微臣以為,對待河西之民,不可強製,可先懷柔,讓他們有條活路,嚐到做秦民的好處,然後再行秦製。對於那些魏國權貴,更要懷柔。這些人大多知書達理,多才多藝,是民中精英,若將他們一概鏟除,於國於民都是傷損。而且,今後再得魏地,魏民因無退路,必會上下一心,誓死抵抗。”

惠文公沉思有頃,緩緩點頭:“就依愛卿所言。寡人這就頒旨,凡是魏國權貴,隻要服從秦法,願做寡人的順民,寡人這就歸還其原有財產的一半。至於這個帶頭起事的吳青,聽說愛卿與他相熟,煩請愛卿修書一封,招撫吳青。吳青若是願意接受招撫,寡人不僅既往不咎,且也歸還他家的一半財產。如果此人願為寡人做事,寡人也可視才量能,給他一件事做,愛卿意下如何?”

公孫衍跪地叩道:“微臣代吳青及河西臣民,叩謝君上隆恩!”

惠文公扶起他道:“愛卿快快請起,要謝,也該寡人謝你才是。無論是魏人、秦人,隻要住在河西,都是寡人的子民,寡人總不能讓自己人去打自己人吧!”

公孫衍由衷歎道:“秦國有君上,真是秦人之幸啊!”

惠文公笑道:“寡人有愛卿,也是寡人之幸啊!嗯,公孫愛卿,寡人此來,是另有一件大事請教愛卿。”

“微臣恭聽。”

“你見過惠施嗎?”

公孫衍搖頭道:“微臣聽說過此人,隻是未得機緣相見。”

“愛卿聽說他什麼嗎?”

“此人能言善辯,在稷下時向名嘴公孫龍叫板,二人激辯兩日,聽眾盈門。後來聽說他在安邑當街攤出《觀物十事》,微臣正欲求教,他卻被太子殿下請進貴門。”

“今日看來,此人還不隻是能言善辯,而是一個大才喲!”

“什麼大才?”樗裏疾撲哧笑道,“他的《觀物十事》,微臣也聽說了,淨是胡扯。這是一個怪人,魏王用他治國,隻怕越治越亂了。”

惠文公眉頭微皺,白他一眼,緩緩說道:“看事不能隻看表麵。惠施為相,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遷都,此舉大不尋常!”

樗裏疾辯道:“魏王遷都,分明是害怕我們打過河去。”

惠文公走到地圖前,指著圖道:“你們看,魏國國土分為兩塊,一塊在中原,以大梁為核心,另一塊在河東,以安邑為核心,中間被韓國攔腰切斷。中原千裏沃野,人口密布,農商發達,而河東多為山地,並無回旋餘地。魏都東遷,一可壯大國力,二可避我鋒芒,三可與山東列國角逐中原。古人有言,得中原者得天下,魏避實就虛,中原逐鹿,從長遠來看,不失為一步好棋。”

公孫衍不無歎服道:“君上看得深遠,微臣拜服。”

“不過,”惠文公話鋒一轉,“魏都如果東移,河東這邊自是鞭長莫及,在寡人則是機會。兩位愛卿,你們說說,寡人又當如何把握這一機遇?”

樗裏疾接道:“微臣認為,我可趁機收複陰晉。”

“收複陰晉?”惠文公點點頭,“嗯,陰晉是要收回,隻是——怎麼收回,你們二位可有高見?”

“微臣認為,”公孫衍應道,“陰晉並不緊要,緊要的是東出之路。”手指地圖,“君上請看,秦偏居關中,東出之路隻有兩條,一是出臨晉關,二是出函穀關。出臨晉關要強渡河水,雖可在此架橋,橋梁卻是易毀之物。再說,大軍渡大河,曆來為兵家所忌,一則容易半渡受擊,二則是過河之後,不得不背水而戰。函穀之路卻無需渡河,我若直接控製函穀關、崤關,就可直達洛陽,製約周室,同時卡斷韓國的武遂之道,進可直逼中原,退可保衛關中。”

“不瞞愛卿,”惠文公接道,“寡人所思也是函穀。若得函穀,南有武關,東有函穀關和河水兩道天險,秦即成為四塞之國,寡人可以高枕無憂矣。隻是——”略頓一下,“函穀關、陰晉均由魏將張猛鎮守。從河西之戰看出,此人是個將才,不好對付。陰晉、函穀均是險地,易守難攻不說,又能互相策應,若要取之,的確棘手。公孫愛卿可有良策?”

“微臣有一計,函穀、陰晉唾手可得。”

“愛卿請講。”

公孫衍侃侃說道:“繼續利用魏侯稱王之事。魏侯稱王,最不舒服的是韓、趙兩國。兩國原來害怕魏國,但河西一戰,大魏武卒威風不再,名分之爭漸次顯示。微臣以為,君上可派使臣曉諭周天子,以周天子名義詔令魏王放棄王號。魏王必定不肯,此時,君上就以討逆為名,結約趙、韓兩國,征伐魏國。若是三國同時起兵,魏王必是應接不暇,無力照顧函穀。至於這個張猛,微臣自有辦法應對。”

惠文公點頭道:“愛卿所言甚是。”思忖有頃,“不過,趙、韓兩國也不單是名分之爭。這件事兒可以定下,由公孫愛卿籌劃方案,樗裏愛卿安排朝見周室,出使趙、韓等一應事宜,共約伐魏。可對韓、趙承諾,伐魏之時,韓人所占土地,歸韓,趙人所占土地,歸趙!”

第二日,惠文公連頒數詔,一是獎勵流民赴秦墾荒,二是安撫河西的原有貴族,歸還其原家產的一半。公孫衍特別捎書給吳青,向他指明出路。吳青看到活路,也就放下武器,接受招撫。為示誠意,吳青使屬下將自己綁了,親至鹹陽向惠文公請罪。

惠文公聞訊大喜,迎出殿外,親手為他解下繩索,攜其手上殿,當殿赦免他無罪,詔令將其部眾選出精幹的改編為秦卒,晉封他為官大夫兼千夫長,攝少梁守尉。

與此同時,三路使臣浩浩蕩蕩,分別奔向洛陽、邯鄲和新鄭。

就在秦國萬象更新,緊鑼密鼓地準備伐魏,謀取函穀關、陰晉之時,魏惠王卻在為一件大事發愁。

這件大事就是錢。近年來,魏國大事連連,先是孟津之會,後是大興土木擴建王宮,再後是伐衛,再後就是河西之戰,既動幹戈,又興土木,哪一樣都要花錢。尤其是河西大戰,不僅使老相白圭捐助的七千金打了水漂,更將魏惠王積蓄多年的家底耗了個八九成。這一次舉國遷都,魏惠王明顯感到了捉襟見肘。

魏惠王本來將建造新王宮的任務交給了司徒朱威。朱威既管刑獄,也管錢糧,因而知道還有多少家底。大梁原來就是魏侯的別宮,已建有宮室、宗廟等,隻是規格較小而已。經過權衡,朱威提出一個方案,就是將原來的別宮稍加修繕和擴建,改造成王宮。

然而,當朱威將方案呈交上去時,惠王卻大發雷霆,拍著幾案將他責備一通:“你這宮城連衛公的都不如,哪裏能叫王宮?你叫列國公侯如何看待寡人?你你你——你朱威安的什麼心?存心要寡人難堪嗎?”

朱威卻是不卑不亢地叩在地上,聽他責完了,方才說道:“陛下,不是微臣不往好處建,而是庫中沒有多少錢了。”

惠王眉頭微微一皺:“沒有多少錢?沒有多少是多少?”

“回稟陛下,庫中僅有兩千金,是微臣特意留作軍備的。”

庫中僅餘兩千金,在惠王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以前白圭在時,善於經商不說,日常開支也精打細算,庫中所積黃金不下數萬,銅子更是不可勝數。白圭走後僅隻兩年,國庫已空,惠王不由暗吃一驚,眨巴一下眼睛:“看來,宮殿你是修不好的,還是抓金子去吧。陳愛卿!”

陳軫跨前一步:“微臣在!”

“前番使秦,愛卿勞苦功高,晉升上卿。修築宮殿的事,就由上卿府督辦。”

陳軫跪下叩道:“謝陛下隆恩!”

陳軫未能如願當上相國,正自失落,卻意外得到上卿職爵,又接到這項肥差,也算是禿頭長了副絡腮胡,虧中有補了。十日之後,陳軫呈奏了新的修築方案,就是比照洛陽周宮的規製,在大梁新建一個大魏王宮,將現有離宮擴建為東宮,由太子居住。

惠王看過方案,甚是滿意,誇獎幾句後,抬頭問道:“陳愛卿,這個規製,約需多少花費?”

陳軫應道:“據微臣初步估算,若是全部完工,約需三萬金!”

“三萬金?”惠王目瞪口呆,“寡人哪有這麼多金子?”

“回稟陛下,”陳軫微微一笑,“這個微臣早想過了。大周宮殿不是一朝一夕就建起來的,是數代天子積勞而成。微臣以為,陛下可先修築一個正殿、兩個偏殿及必要的後宮,在規模上不亞於安邑王宮,暫先安置下來。日後有了錢,再根據需要,慢慢構建。”

“嗯,這樣也好。”惠王思忖良久,點頭道,“依愛卿所說,先建這些又得多少金子?”

“五千金足矣。”

“五千金?聽朱司徒說,庫中隻有兩千金了。”

“不是還有些散錢布幣嗎?折合下來,也值千金!”

“還差兩千金呢!”

“微臣有個主意,或可籌足此數。”

“愛卿快說!”

“眼下魏國的賦稅是十抽一,這是先君文侯時定的稅製,早與列國現行稅製不合了。”

“哦?”惠王心中一動,“愛卿這就說說列國的現行稅製。”

“趙國是十抽一點八,韓國是十抽一點六,楚國是十抽一點五,齊國是十抽一點四,秦國是十抽一點三。”

“依愛卿之見,寡人當抽多少為宜?”

“眼下是非常時期,微臣以為,可按十二稅製,即十抽二。陛下若是改行此製,一年即可增收賦稅三千金。”

惠王再次陷入沉思,有頃說道:“就依愛卿所言,擬旨去吧。”

魏惠王沒有廷議,直接頒詔將十一稅製改為十二稅製,立時在魏引起朝野大嘩。這且不說,為修宮室,陳軫又奉旨征調各種工匠近萬人,蒼頭逾二十萬眾,工程尚未動工,已是民怨沸騰。

朱威急了,當即趕往相府求見惠施。惠施聽完朱威提到稅製的事,緩緩說道:“就我所知,這十一稅製的確低了點兒。”

“相國有所不知,”朱威急道,“魏國行的雖是十一稅製,但另有兵革稅、茶稅、絲麻稅等近十個稅種,累加起來,早已超過十抽二這個極限。這還隻是君上征的明稅,也叫國稅,實際征收時,各地吏員均有附加,據下官所知,附加額至少也在十一上下,再加上向土地領主所繳的地租,種田的隸農原本已經所得無幾,今又明碼加稅,叫他們哪裏還有活路?再說,眼下秋收在即,陛下卻在此時征民,豈不是雪上加霜嗎?”

惠施聞聽此言,方知事態嚴重,長歎道:“唉,在下本想從長計議,這才提議遷都,不想——不想卻成了害民之舉!”

“相國大人,這樣下去,魏國真就完了,我們得趕快想個應策才是。”

惠施兩眼微閉,似乎陷入深思。

“相國大人,我們這就去見陛下吧。”朱威不由分說,拉上惠施就朝王宮走去。

兩人趕到禦書房叩見惠王,未及張口,惠王即將話口堵上:“兩位愛卿可是為賦稅一事來的?”

朱威看一眼惠施,拜道:“陛下——”

惠王擺手止住朱威:“朱愛卿,你要說什麼,寡人早已忖知了。不過,你們來得正好。”指著一旁的兩捆竹簡,“請二位看看這是什麼?”

毗人走過去,將兩捆竹簡拿到朱威前麵。朱威打眼一看,正是公孫衍《興魏十策》中的前麵五策。

“唉,”惠王輕歎一聲,“公孫衍雖說為人不齒,先是因色殺人,後又叛離寡人,但一事歸一事,所寫之書倒是可讀。不瞞愛卿,寡人昨夜又讀一遍,裏麵許多東西涉及農、商,實乃興國根本。你與惠愛卿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將書中可用之處選挑出來,擬定一個條陳。宮室要修,興國根本也不能丟,惠愛卿,你說是嗎?”

惠施叩道:“陛下聖明。”

“惠愛卿,若是沒有別的事,與寡人對弈一局如何?”

惠施聽出惠王是在逐客,拱手道:“回陛下的話,微臣這要回去奉旨讀書,待有空閑時,再來向陛下討教。”

“好好好,”惠王順口笑道,“惠愛卿真是說做就做,雷厲風行之人哪!既如此說,寡人也就不留二位愛卿了。”

惠施、朱威拜辭惠王,各提一捆竹簡退出禦書房。

走出宮門,朱威怪道:“相國大人,方才您為何一句話不說?”

惠施歎道:“唉,木已成舟,能說什麼呢?這兩捆竹簡,你都拿回去吧,就按陛下之意理出個條陳,我們一道上奏。眼下隻能是亡羊補牢,能補多少,就補多少吧!”

“下官遵命。”

在陳軫的督促下,經過大半年的緊張施工,王宮正殿、偏殿的土木工程基本完成,下一步是裝飾和環境美化、後花園、後宮工程等。魏惠王放心不下,於這年夏季親臨現場視察。看到基本落成的宮殿,魏惠王甚是滿意,要陳軫加快進度,力爭在秋後遷都。陳軫要求加撥五百金,魏惠王吩咐毗人從後宮費用裏將這筆錢撥出。

三個月之後,在中秋節這日,陳軫回到安邑,奏報魏惠王宮殿落成。魏惠王大喜,當下帶著太子申、公子卬、惠施、朱威、陳軫等重臣前往太廟,一是祭告先祖,二是請巫祝占卜,擇選吉日搬遷新都。

祭拜完先祖,大巫祝啟動儀式,正欲占卜,留在宮中守值的執事禦史快馬趕到太廟,將一個傳檄呈送魏惠王道:“陛下,秦公傳檄!”

魏惠王多少有些驚異:“傳檄?他傳什麼檄?”

毗人走過去,接過傳檄,呈予惠王,惠王仔細一看,臉色由驚轉怒,繼而漲成紫褐色,“啪”的一聲將木檄摔在幾案上。木檄在案上彈跳一下,正好落到惠施跟前。眾臣不知發生何事,皆是一驚,麵麵相覷。

魏惠王震幾怒道:“諸位愛卿,你們也都看看!”

惠施慢慢地撿起木檄,見上麵寫道:“嗟爾魏罃,身為周臣,欺天罔上,擅自稱王,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周臣嬴駟奉大周天子詔命,奉勸魏侯迷途知返,從速放棄王號,負荊至周室請罪。倘若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嬴駟隻有順承天命,率天下之民討逆平亂,以正天道!秦公嬴駟。”

惠施看過,傳給太子申,太子申傳給朱威,朱威傳給公子卬,公子卬傳給陳軫。看到諸臣逐一看過,魏惠王冷笑一聲:“哼,一個乳毛小子,屁股尚未坐穩,就敢這麼對寡人說話!”

公子卬忽一下起身,熱血沸騰,大聲叫道:“父王,兒臣請命征伐秦國,誓獲此賊,以報河西之仇!”

魏惠王黑沉了臉,白他一眼,轉過頭去。

公子卬拉不下臉,正不知如何是好,陳軫接道:“陛下,微臣有奏。”

魏惠王轉過頭來,看著陳軫道:“愛卿請講。”

“以微臣觀之,檄文不是秦公所擬。”

“愛卿可詳言之。”

“惠文公即位不足兩年,在秦地位尚未穩固,更沒有公孫鞅、車英、甘龍、嬴虔一幫老臣輔佐,斷不會公然向陛下挑戰。前時差信臣樗裏疾前來求和,可為佐證。至於這個檄文,聽那語氣,想是逆賊公孫衍所擬。”

“嗯,說下去。”

“微臣以為,公孫衍犯下滅門重罪之後,畏罪叛逃至秦,被秦公任命為大良造,接替公孫鞅之職。公孫衍無尺寸之功,卻任高位,自然不能威服秦國群臣。公孫衍心中明白,因而急於建功立業,一是報效秦公的知遇之恩,二是借此壓服眾臣。公孫衍跟從白圭多年,熟知我國,自然會獻此策。秦公年輕氣盛,雖無孝公之才,卻想建樹孝公之功,自然與那公孫衍一拍即合。”

“愛卿可有應對之策?”

“微臣以為,我西有河水天險,東有函穀雄關,以秦人眼下之力,奈何我不得。陛下盡可置若罔聞,聽憑秦人咆哮。待陛下東遷大梁,騰出手來,再與秦公理論。”

魏惠王沉思有頃,將頭轉向惠施:“適才陳愛卿所言,惠愛卿意下如何?”

惠施接道:“回稟陛下,上卿所言有失偏頗。”

這是惠施首次在公開場合否決陳軫。陳軫立時拉長臉,瞪向惠施。

“何處有失偏頗?”

“此番秦公謀我,萬不可等閑視之。據微臣所知,秦公已經派出使臣,結好趙、韓兩國,共謀伐我。我雖有河水之險,崤、函之固,然而,假使秦、趙、韓三國同時興兵,以眼下我之國力,萬難應對。”

惠王大驚:“秦人結好趙、韓?”

惠施點頭道:“是的,趙、韓兩國已與秦人簽過盟約了。”

“惠愛卿,”惠王半是責怪道,“你既已知曉此事,早該稟報寡人才是。”

“微臣知罪。微臣也是剛剛得知,本欲在上朝時稟報陛下,不想卻被陛下召到此地來了。”

惠王巴咂幾下嘴唇,無法再說什麼,隻好環視眾臣道:“諸位愛卿,你們說說,秦人謀我,意欲何為?”

朱威拿起檄文,緩緩說道:“回稟陛下,從檄文上看,秦公這是逼迫陛下放棄尊號,重新對周俯首稱臣。”

惠施亦道:“三國謀我,皆曰討逆。所謂討逆,其實就是對陛下稱王一事心懷不滿。”

魏惠王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哼,滿也好,不滿也罷,寡人既已稱王,就無回頭之理。諸位愛卿,你們可有應對之策?”

公子卬稟道:“啟稟父王,兒臣以為,公孫衍若要謀我,必圖陰晉。西河主將張猛與公孫衍私交甚厚,不宜在那兒鎮守。父王可調回張猛,另派他人。”

魏惠王點頭道:“嗯,卬兒所言在理,可調張猛前往大梁,應對韓、趙,隻是這西河一線,誰人可守?”

“兒臣願往!”

魏惠王搖頭道:“你還是待在寡人身邊吧!惠愛卿,西河一線,你看何人鎮守比較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