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戲曲與載體(1 / 3)

周華斌

人們談戲曲,多側重於“本體”,如劇本內容、演員表演、美學價值等,不大注意它的“載體。”常言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藝術所附著的載體一旦發生變化,其本體勢必有所變異。載體又聯係著“媒體”,若無媒體的傳播,藝術也難以普及。

80年代後期有過一項問卷調查,主旨是:“你通過何種渠道了解戲曲?”統計的結果是,“進劇場看戲”的不過百分之六七,絕大部分人是通過聽唱片、廣播、錄音帶,看電影、電視、錄像帶來觀賞和了解戲曲的。確實,近半個世紀以來,都市裏的茶園、戲院和專業性戲曲劇場大為減少,人們觀賞戲曲不再拘泥於“進劇場”一條途徑了。

20世紀文化藝術的繁盛,得益於新的載體,如印刷發行的報紙、雜誌、圖書;機械化生產的唱片、電影拷貝;電波傳送的廣播、電視等。如今又有音像製品和電腦網絡。本世紀號稱“工業時代”、“科技時代”,一方麵,大量以“複製”方式出現的藝術品流播社會;另一方麵,與科技相聯係的藝術語言、藝術手段和藝術形式紛紛出現,改變了傳統的、“手工”時代的藝術風貌。傳統藝術與現代藝術並存,營造了本世紀特有的文藝景觀。

從載體與媒體的角度看,戲曲經曆了劇場時代、唱片時代、膠片時代、廣播電視時代,進入了包括音像製品在內的“多媒體”電子時代。

載體與媒體的作用本來就存在於戲曲發展的曆史過程之中。

通常說,戲劇有四個要素:演員、觀眾、劇場、劇本。如果說“演員”的表演藝術是戲劇的本體的話,那麼這個本體必須通過“觀眾”的參與方能實現,沒有觀眾的自說自話是無所謂“表演”的。正如物品,隻有進入市場,麵對顧客的購買,才能稱之為商品。在戲劇範疇內,演員與觀眾誰也離不開誰,兩者對立統一,共同構成為“戲劇。”

除了演員與觀眾以外,劇場和劇本是戲劇的空間載體和文字載體。

劇場——廣義上應該稱作“演劇場所。”其特定的觀演環境和觀演氛圍將演員與觀眾聯係在一起,同時為演員的戲劇性表演提供了表演區(舞台)。

劇本——非直觀的、抽象的文字符號。它負載著戲劇的人文內涵,即情節、語言、思想、觀念,可以說是戲劇的文學載體。

這兩個載體在戲劇發展史上的意義是有目共睹的。

戲劇的初級階段無所謂劇場、劇本。以中國戲曲為例,早期的戲曲演員是“路歧人”,即流浪藝人。他們遊走四方,撂地為場,以各種娛樂性的雜耍、魔術、角抵、馬戲、歌唱、曲藝謀生,也包括情節簡單的戲劇性表演。這些雜七雜八的表演技藝統稱“散樂”、“百戲”、“雜戲”,自周秦至漢唐,千餘年間始終如此。戲曲的胚胎即萌生於其中。

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劇場與劇本才漸漸受到重視,上升為戲劇的要素。

在西方戲劇史上,專業化劇場的出現被認為是戲劇發展的裏程碑。這種在市井間誕生的固定的劇場,既為表演藝術提供了競爭的陣地,也為劇作家提供了馳騁才華的機會。在專業化的劇場裏,觀眾相對穩定,口味相對較高。以往“路歧人”那種“一著鮮,吃遍天”的雜耍般的技藝不可能在固定的劇場內永遠重複,因為他們難以滿足層次愈來愈高的觀眾的精神需求和美感享受,於是,具有人文內涵的“劇本”成為戲劇創作的必要環節,甚至受到文人們的青睞——因為它為戲劇注入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絕的文化營養,能讓觀眾不斷領略人生的喜怒哀樂和是非善惡的道德情操。

與此同時,包括道具布景、服飾造型、燈光渲染在內的整個演劇氛圍也愈來愈講究,形成戲劇特有的專業化的“劇場藝術。”

有了專業化的劇場和劇本,戲劇才得到升華。

在中國,固定的、專業化的劇場以北宋的“勾欄”為標誌。與此同時,活字印刷術問世,作為語言文字載體的書籍漸漸普及。於是,通俗文藝領域的“院本”、“曲本”、“話本”開始通行,它們是戲曲、曲藝的底本。劇場、劇本的出現,意味著戲曲漸漸告別“撂地為場”的演出狀態,遊離出“散樂”、“百戲”,成為獨立的藝術品種。

宋代有“路歧不入勾欄”之說,認為他們屬於“藝之次者”[1]。的確,這些流浪藝人目不識丁,表演技藝簡單粗糙,滿足不了較高層次觀眾的需要。直到解放前,北京前門外依然以珠市口為界,將口南口北的藝人視為兩種檔次,口南“雜耍館子”的藝人往往被口北的“戲園子”拒之門外。

然而,中國戲曲沒有完全走西方那種“劇場藝術”的道路。即使在可稱之為專業化劇場的勾欄、茶樓、會館、戲園紛紛建立的情況下,在戲曲完全成熟之後,它依然保持著流動演出的傳統。特別是民間戲班,常常以小分隊演出的方式送戲上門。除了市井勾欄的商業性演出“日日如是”以外[2],大量戲曲藝人以個體或家庭挑班的方式,或“趕會”於鄉村集市廟會,在廣場高台上唱大戲;或出入於貴族和大戶人家的宅院,在廳堂院落裏唱堂會。每逢民俗節令慶典、紅白喜事和冬春農閑時節,便是民間戲班活躍之時。

“劇場”載體的不定位,以及流動演出的傳統,使中國戲曲能夠適應各種層次和各種場地的需要,或文或武、或雅或俗,異彩紛呈。其總體特征表現為:

1.一方空場,左上右下——或一方空台,上下場門,因地製宜。

2.時空靈活,表演虛擬——沒有幕景變化和由此形成的情節跳躍。劇情連續,一貫到底,節奏靈活多變。劇情所要求的時空在演員的嘴上、手上、身上,也就是以唱詞和虛擬的表演來寓示戲劇的“規定情境。”

3.道具簡單,裝飾精美——道具少而精,隨身上下。舞台空間傾向於裝飾、寫意,有濃鬱的唯美意蘊。

4.表演為主,技藝性強——以演員表演為中心,強調技藝。詩、歌、舞、樂、唱、念、做、打充分展開。

換句話說,劇場載體的不定位和流動演出的傳統,造就了中國戲曲“寫意”、“虛擬”、“形式美”、“程式化”的藝術語言和美學特征。在長期的實踐中,這樣的舞台語言已經為中國觀眾所認同、所熟悉,約定俗成,婦孺能解,而且與生活本身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藝術的距離、美學的距離。

固定的劇場和流動的戲班是一個問題兩個方麵。勾欄劇場是千方百計引觀眾來;流動戲班是遊村走鄉找觀眾去。勾欄劇場是相對穩定的觀眾在選擇戲曲;流動戲班是帶著有限的劇目尋找觀眾。其中,專業化的劇場處於核心地位,對戲曲起到了導向作用。如果說勾欄劇場中的藝術競爭促進了戲曲藝術的提高,那麼流動戲班送戲上門意味著戲曲的普及。這兩個方麵是互補的。惟其如此,中國戲曲才上達宮廷,下及黎民,遍及城鄉的各個角落,而且滲透各個階層,成為全民族的“戲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