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重以及其他生理方麵的弱點對於兩性關係的影響,本來是一個嚴肅而現實的話題,但在這場鬧劇化的談話節目中,衝突被惡意地強調出來,而同情、理解、關懷和真摯的愛,這些人類美好情感,卻被排斥在外。更為嚴重的是,當一個人的尊嚴在幾百名現場觀眾和上百萬電視觀眾麵前被摧毀之後,那種可能貽害終身的心靈創傷由誰來醫治呢?
本文前麵提到的施密茲槍殺事件,正是這種談話節目心靈傷害造成的一顆惡果。這涉及到一個嚴肅的傳播倫理問題,電視作為一種影響巨大的傳播媒介,是否有權利把人們的隱私曝光,用他人的痛苦來取悅觀眾。按照美國的傳統,社會名流和新聞焦點人物的隱私是不受保護的,這也算是成為名人的一種代價。但電視媒介的高速發展,特別是日間談話類節目的泛濫,已經把許許多多的普通人聚焦在屏幕上,他們不會像名人那樣通過電視亮相擴大影響,獲取巨大的經濟利益,他們也不像名人們那樣經曆過媒介炒作的疾風暴雨,神經粗壯堅挺。這些普通人的個人痛苦是不是應該受到更多的關愛,他們的私人生活空間能不能得到更多的保障呢?許多批評家正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而對流行的日間談話類節目持有異議,他們還進一步指出,日間談話節目實際上正在培養觀眾通過窺視他人隱私和欣賞他人痛苦而得到愉悅這樣一種惡劣的趣味,而這種趣味的流行可能導致整個社會對人的尊嚴的價值判斷下降。
針對社會的批評和抵製浪潮,談話節目主持人和製作人進行了反擊。他們高舉著維護憲法第一修正案(關於保證新聞和言論自由的修正案)的旗幟,宣稱他們的千百萬觀眾有權選擇他們想看的東西。著名女主持人塞麗·拉斐爾(SallyJessyRaphael)對前教育部部長本尼特的“純粹精英觀點”嗤之以鼻,表示“他有權利看他的《夜線》(Nightline,ABC的一檔談話性新聞雜誌節目),其他人同樣有權利看自己的日間談話節日”[10]。但從這些主持人和製作人一貫的行為和表現來看,他們對於自己日間談話節目的維護顯然不是出於什麼新聞良知和捍衛言論自由的社會責任感,而是為了實實在在的商業利益。
美國電視談話節目能夠保持興旺發達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種節目樣式可以用很低的製作成本收回相當高的商業利潤。談話節目可能是電視節目中製作成本最低的一種樣式,隻需要一個演播室、一兩個主持人、幾位嘉賓和一群現場觀眾,而且對於並非名流的嘉賓以及普通觀眾並不需要付酬,頂多提供來往的交通費用。這樣,一個小時的談話節目的製作成本大約是5萬到10萬美元,與同樣長度的戲劇節目或專題節目相比較(目前在美國一集普通的電視係列劇的製作費用約為100萬到150萬美元),是非常便宜的。而這樣的低成本製作,隻要能夠保持一個可靠的收視率,就可以得到相當高的插播廣告收入。一個在全國影響較大的日間談話節目通過每小時播出的商業廣告,很容易得到100萬美元以上的毛收入,全國聯播的夜間談話廣告價位更高。
另一方麵,至少有一部分電視觀眾對於談話節目情有獨鍾,為了話題的新穎尖銳,為了出人意料的戲劇性衝突,或許更為了通過窺視他人隱私與欣賞他人痛苦而獲得的快意。窺視隱秘是人類天性中的一個弱點,盡管趣味不高,卻難以克服。而與影像相關的現代媒介一直被認為同滿足人們的窺視癖有關,從麥克盧漢到希區柯克,都把照相和電影看作滿足窺視欲的工具。在電視媒介中,這種讓人窺視的功能發展到了極致。日本電視學者藤竹曉曾說過:“大眾以電視為橋梁能夠接觸到以前無法接近的“秘密。”這個“秘密”往往被作為人的弱點的社會性暴露而提示在大眾麵前。”“大眾接觸這種“秘密”的場所,主要是家庭,或者以家庭為代表的人們以輕鬆的姿勢接觸大眾傳播的場所。家庭對於人們來說,是最安全的場所。大眾在最安全的場所目擊決定性的瞬間,接觸他人的秘密。”[11]通過電視,人們在一個最安全的場所,沒有道德壓力,不受社會譴責,仔細觀察他人的隱秘,品味他人的痛苦,並且產生一種優越感。這種接受心理正是許多談話節目大量存在的重要現實基礎之一。
應該看到,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下,自1996年以來,美國電視談話節目在內容與形式上都有所收斂,一些小報氣十足、特別追求刺激性的日間談話節目也自行下馬或是改弦更張。但總起來看,電視談話節目的基本宗旨和基本樣式並沒有改變。在美國式言論自由原則的保護下,在巨大商業利益的驅使下,在廣大受眾渴望窺視也渴望了解的收視動向推動下,電視談話節目肯定還會長期保持興旺的勢頭,也肯定還會製造出新的聳人聽聞的事件。
五、幾點借鑒
美國電視談話節目中所表現出的低級趣味和它對社會的負麵影響,根子在於電視業純粹商業化的運行機製和競爭機製。但同樣應該看到,這種運行機製和競爭機製也為把節目做得更好看、更有生命力積累了許多經驗和技巧,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在經驗方麵,美國電視談話節目中可供我們參考的大概有以下幾條:
第一,堅持欄目化原則,重視品牌效應。美國電視界從來不用欄目化這個術語,因為從電視事業興起之初,他們就把我們所謂的欄目化視作天經地義的事情。也正因為這樣,他們實際上所堅持的欄目化原則更值得我們重視。這個原則主要有三點,即周期性、穩定性和持續性。
所謂周期性,是指除非有特殊情況或明顯的改動需要,電視談話節目總是在每周的固定日期在一個固定時段播出,最常見的是每周的星期一到星期五,也有些節目在周二和周四等等。日期和時段的固定有利於培養穩定的觀眾群,以星期為周期也符合現代人的生活節奏。事實上,一個成功的談話欄目,通常70%-80%的觀眾是長期收視的固定觀眾。
穩定性包括主持人的穩定和樣式、風格的穩定。談話節目很少更換主持人,如果由於不可抗拒的原因失去了原來的主持人,許多談話節目寧可就此收場。另一些曆史特別悠久,影響特別巨大的欄目,如NBC的《今夜》在40多年的曆史上先後有過4位主持人,但每一任至少有數年之久,其中瓊尼·卡森主持了整整30年。至於一個欄目的樣式和風格,包括板塊的組成方式,同樣盡量保持穩定不變。固定的主持人和固定的樣式、固定的風格,成為一個成功談話節目的品牌標誌和外部質量標準,也是為觀眾提供的一個信譽保證。
一個談話欄目一旦獲得了一定的聲譽和基本的穩定觀眾,那麼除非收視率下降到不可容忍的地步,或是受到巨大的社會壓力,就不會隨意取消或是另起爐灶大改版。《今夜》至今已經持續了44年,日間談話中的《唐納休訪談》到1995年收場時持續了33年,具有超級影響力的《奧帕拉訪談》也已經有十多年的曆史了。有些談話欄目的製作公司破產或是被兼並、重組,但欄目本身卻能夠換一個製作公司繼續維持。這說明,美國電視業是非常重視名牌欄目中的無形資產價值的。
第二,突出主持人的作用,突出主持人的個性。主持人是談話節目的核心,雖然有幕後班子的策劃,有現場助理的協助,但麵對觀眾的就是主持人。因此,主持人的風采決定了節目的風采,主持人的個性決定了節目的個性,主持人的知名度決定了節目的知名度。在美國,一個精心策劃出台的談話節目總是要千方百計地包裝自己的主持人,同時也會利用各種時機讓主持人在媒介焦點中大出風頭,提高其社會知名度。奧帕拉是在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提名後才開始主持全國性談話節目的;另一位日間談話明星莉基·蕾克在籌備她的談話節目時,努力爭取參加了3部影片的拍攝;而大衛·萊特曼參加主持了1995年奧斯卡頒獎晚會,雖然表現不算太好,卻大大提高了他的明星地位。現在,每一位談話節目明星都在互聯網上開有若幹個網址和網頁,在報刊上開辟專欄,並且頻頻在報刊新聞以及其他電視節目中露麵。這實際上體現了電視談話節目一個重要的經營策略。
此外,張揚主持人的個性使得每一檔談話節目都有了自己的獨特風格。同為夜間談話,大衛的怪誕和雷諾的幽默含蓄有著鮮明的反差;而在日間談話中,奧帕拉的傾聽和關切與莉基的熱情辛辣、咄咄逼人也大相徑庭。為了突出和發揮主持人的個性,節目的形式、話題以及對於話題的切入角度都是根據主持人的特點而確定的,而不是相反。每個成功的談話節目正是由於有著在主持人個人魅力基礎上的節目個性,才能抓住一批基本的熱心觀眾,在激烈的行業競爭中保持一席之地。
第三,重視節目中的衝突因素。許多電視專家都認為,在美國的商業電視中一切節目(包括新聞節目)其實都是娛樂性的,而提高娛樂性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充分利用戲劇性衝突。因此,衝突在美國的所有類型的商業電視節目中都占有重要地位。同我國大多數你好我好,盡是避免一切衝突的談話類節目相比較,美國的電視談話節目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從不回避衝突,在大多數情況下還有意加強和利用各種潛在的衝突。在這些談話中,不僅觀點的對立被擺在桌麵上,唇槍舌劍,針鋒相對,而且情感的對立、利益的糾葛甚至文化、種族的差異都被當作戲劇性因素,得到盡情發揮。上文中所述的那種“受害者”—“傷害者”模式自不必說,即使是在風格平和的日間談話和追求輕鬆氣氛的夜間談話中,對於某些問題的激烈辯論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項重要內容。你可以不喜歡電視談話,但它絕不會讓人昏昏欲睡,因為其中總是充滿了戲劇性的張力。充分挖掘和展現衝突,這或許是談話類節目的一項基本技巧。
第四,話題尖銳地切入現實生活。這可以說是當今美國電視談話節目大發展的基礎。同所有的社會一樣,美國現代社會問題多多,大到國際緊張局勢、經濟危機和環境汙染,小到個人的情感糾紛、心理障礙和生活困境,還有社會發展帶來的生活方式、文化觀念和價值判斷方麵的急劇變化,全都關係到每一個人的生存,也引起了大多數人的關注。電視談話正是因為敢於觸及這些問題,常常還是相當深入地切入這些問題的核心,才會在廣大受眾中引起強烈反響。事實上,各式各樣的電視談話節目不論格調高低,它們討論的話題大體都是相當嚴肅的,至少也有一個嚴肅的背景,這從我們前麵所舉的實例中可以見其一斑。這種情況表明,五六十年代那種純粹輕鬆幽默的閑言碎語已經不能滿足現代受眾的需求,人們需要通過電視這一超級媒介了解自己的生存環境,觀照自己的生存狀態,並且在觀念上與社會保持總體上的認同。在這方麵,電視談話節目確實起到了比一般新聞性節目和娛樂節目更直接的作用。
在這個被政治的、經濟的、科技的和文化的精英主宰的世界上,升鬥小民其實並沒有多少話語空間。一位美國社會學者對於主流中產階級大眾的這種境況深表同情,他寫道:“你們是“專家”們忽視的一群,你們的信仰和價值觀總是要受到譏諷和批判。你們經常要被迫忍受羞辱,保持沉默,因為你們與龐大媒介機構的聯絡被阻隔著。當你們想拒絕接受精英們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的時候,就會受到指責;如果你們對精英們的思想和行為提出疑問,就會被掛上“見識褊狹”的標簽。”[12]在這種環境中,普通大眾實在非常需要有一種能夠表達他們聲音的渠道,這或許就是能夠讓普通大眾在廣闊天地中發言,並且能夠討論他們自己關心的話題的電視談話節目能夠在美國興旺發達,同時也在世界各個地方日漸興起的基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