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2 / 3)

車內極為寬敞,明微卷著棉被睡得正香。

葉微空倚靠在一旁,安靜地看著他。

見睡夢中的他皺著眉,似乎不知夢到了什麼,有些苦痛模樣。

眉間一折,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想要撫平他眉間的皺褶。

手伸過去,觸及他的肌膚,溫熱的感覺從指尖一直傳遞到心裏,心中一動,他歎了口氣,看向一旁的劍,他已經許久沒有用劍,伸手過去,感覺劍身上冰涼的金屬觸感,整顆心完全冷靜了下來。

如他手中的劍。

其實比起當初那柄,這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劍,尋常鐵匠也能打得出來,隻是他最熟悉的長度與重量罷了。

以他現在的劍法和心境,已無須劍,無論什麼都可作他的劍,可是為了表示對對手的尊重,他還是帶上了一把這樣的普通長劍。

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讓他也不禁有些興奮。

對手難尋的寂寞,已經很久很久了。

——雖然知道,這之後掩蓋的事情,但意外的是,他居然並沒有興起破壞的念頭。

垂眸,看到明微的睡顏,他忍下喉間欲咳嗽的痛苦感覺,從一旁的小櫃中取出兩片甘草放入口中,苦澀的味道散開,終是抑下了陣陣湧上的腥甜。

站在高處麼——?雖然可以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但是看不到在乎的風景第一次讓他感到踟躕。

那便這樣吧——等一等也是無妨的,待他看夠了這片風景再走也不遲,就算山上的荊棘會多一些,他也從未放在心上。

他俯下身子,長發傾瀉而下,落在明微的肩頭脖頸。

他見他的睫毛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剛剛睡醒的模樣顯得有些迷糊的茫然。

葉微空帶著淺淺的笑,“醒了?”

明微揉揉眼,應了一聲,疑惑地看向他,這人怎麼了,感覺心情不錯的樣子?!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阮錦感歎。

她沒有見過南彌寺,但來到這座南方城市,朦朧霧氣中,一座座精致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映著山水秀色,極為婉約好看。

不過,她也終於理解了明微為何稱南彌寺為迷宮。真的太大了,而且相似的屋舍顏色和結構,當真不容易判別不同。

“我們一進觀音鎮他就該知道了。”葉青嵐站在圍欄旁,淡然道。

他們此刻在“無盡意樓”,是南彌寺旁最為精致大氣的客棧,建在一個小坡之上,從三層便可俯瞰整個南彌寺的煙雨風景,故在整個南方都極有名氣。

世界無邊塵繞繞,眾生無盡業茫茫,愛河無底浪滔滔,所謂無盡意菩薩,欲把這無量世界,變成極樂世界。欲將無盡的眾生,都教化成佛。又把這無底的愛河,統統填上。所以無盡意菩薩,名為無盡意。

在南彌寺旁,什麼都跟佛家沾點關係,就算是食物,也幾乎全部是素食——

怪不得明微那個肉食主義者在這裏呆不下去……

阮錦倚在欄上,帶笑道,“到了此刻,他該是得了消息了,你父皇病重瞞了許久,也是瞞不下去了,更何況他本就在宮中有探子。他該猜到你會——孤注一擲。”

葉青嵐微笑著看向她,“妄月夫人果然聰明,不過,縮在龜殼裏的烏龜,要砍掉它的腦袋很是傷腦筋呢。”

“他龜縮不出,想是知道明微陪著葉微空去了北方,若是他知道他與我們一道來,大約現在我們就不能好好呆在這無盡意樓中享樂了,等著我們的恐怕是刀兵凶險,不到最後一刻,像戒瞳那樣的人,是不會與你徹底扯破臉皮的,三皇子殿下。”

葉青嵐眯著眼看向南彌寺,“是啊,他對大悲般若塔陣極為有信心,事實上,如果沒有明微,我們確實拿它沒有辦法。”

阮錦輕笑,“放心吧——不過,他說過了,此事隻需你、我、他三人就可成事,其他人根本不必。”

薑冬至夾起一塊素餅,咬了一口笑道,“哎呀,被人嫌棄了呢,呐,是不是,哥哥。”

澹台夏令應了一聲,看向那個這些天來讓他煎熬的女人,她似乎——變了好多,變得更加耀眼恣意,變得根本不會再在意其他人,她的口中,唯有說起明微的時候能夠溫情一些,其他時候,多半是那樣漫不經心的口吻——

包括,說起曾經。

“呀,下麵有人賣糖心杏仁酥呢!”阮錦夠著腦袋,看下方巷子中提著籃子的婦人。

澹台夏令反射性地起身,往樓下走去。

阮錦微側過頭,餘光瞥見,唇角的笑意不變,隻是懶洋洋地趴在闌幹上,看著走到青石路上的青年——

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尚是一個少年,那時那天陽光下的他有著如冰雪般美麗的容顏,黑發如絲,身姿挺拔,隻是一眼,她便移不開目光。

時光荏苒,他似乎仍然沒有變,隻是臉頰有了俊朗的棱角,隻是——看向她的目光如此複雜而幽深,那裏有著深深的壓抑的情感。

當時隻道是尋常麼,還是,隻是年少時,辜負了那樣的好時光。

她曾眼中隻有他,那樣簡單而純粹的情感,他卻視若敝履,他將她帶入那個地獄般的毒龍穀,甚至將她遺棄在那裏,不曾回頭再看一眼。

如今相遇,他默默跟在她的身後,她已失卻了回頭的體貼。

這般任性,但是也許終其一生,她都會放任自己的壞脾氣,肆意而自由地活著。

天山腳下的小鎮極為荒涼,推開吱呀的門扉,這家唯一的小客棧裏的上房也極為簡陋。

吹一口氣,桌上就能飛起一層灰。

明微歎氣,瞥向那穿著白衣的人,纖塵不染的衣衫高潔幹淨,根本與這樣的環境格格不入。

“是明日?”

“嗯,是哪,明日,天山腳下,辰時。”

明微披上大氅,“我出去一下,找些吃食。”

葉微空回過身的時候他已經出門,顯然是不想葉微空與他一起。

將長劍放置桌上,發出一聲輕響。他抬頭看向窗外漫天的晚霞,暮色黃昏,走到窗邊,看著明微披著一身的霞光,緩緩走出了客棧的院子。

一路走來,他多半時候是沉默,而葉微空也不是多話之人,顯得有些沉悶,葉微空想,是不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又開始不安?

歎了口氣,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看著渾濁的茶水,他皺了皺眉,終究是沒喝。

吐出一口氣來,輕聲道,“明微,我都隨你到了此處,你還在不安什麼?”

——去你喵的不安——

明微哪兒是話這麼少的人!這些日子那個可惡的錦大小姐每天和他喋喋不休的話足足有三大籮筐,害他再想說什麼都潛意識裏覺得口幹舌燥!==|||

可惡,又吃了糖醋裏脊、紅燒肘子、宮保雞丁和駢州特產草菇燒雞公!!

口水……

真是作孽,為了趕上時間,他和葉孤城這是晝夜不停趕到這邊陲小鎮來,天天在馬車裏對著葉孤城那張不知道吃錯什麼藥還經常帶著笑的臉,讓他的小心肝兒直打顫,做夢都夢到這廝逃跑了跑回京城去一劍一個把葉青嵐和皇帝都殺了,又夢到他一臉冷漠穿著龍袍讓禦前侍衛把自己拖下去打板子……

真是悲劇而不詳的夢啊,不過幸好每次醒來的時候他都在,而且看上去還算安分,總算是好好地到了這裏。

不過——

這是什麼鬼地圖,根本看不懂!

足足花了一個時辰,眼前天都黑了,他才找到那個破爛的小佛寺。

“霍、安、青!”明微咬牙切齒,而房梁上的那個人睡得正香。手一動“砰”地一巨聲,禪杖砸在連著房梁的柱子上,房梁一陣抖,灰塵簌簌而下。

“哎呦!”房梁上的人被震得差點掉下來——“哪個王八蛋——呃,明微,是你啊——”從房梁上伸下來的腦袋有著一頭雜亂的頭發,臉上髒兮兮的幾乎看不清真容,唯有一雙眼睛明亮極了,像是黑夜裏的星辰。

明微瞪著他,“你什麼時候到的!”

“呃,一個時辰之前……”

“當初怎麼和你說的!”

“呃,我這不是趕到了嘛,雖然幾天幾夜沒有睡覺,但是以我壯得和頭牛一樣的體質,絕、對沒有問題的……”聲音越來越小,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似乎困倦極了。

明微冷哼一聲,“霍安青,之前說過什麼,如果這次你輸了,可是要還雙倍的,現在你還欠我們十萬三千兩黃金——”

“一定一定!”與他清朗瀟灑的聲音相比,現在說話的口吻未免太過諂媚了……

明微勾起唇角,“所以說,你需要趕緊打理一下自己,如果明天葉微空看到你這副鬼樣子根本沒有和你打的欲望轉身就走的話,也是你輸!”

那人瞪大眼,哇哇叫著“砰”地一聲從房梁上摔了下來,“怎麼可以這樣!”但是就算如此有一柄用白色布幔纏得緊緊的劍依然被他護得好好的摟在懷裏。

明微舉步朝外走去,回頭道,“霍安青,你要記得哦,如果你輸了,雙倍的話,大約需要把你和你懷裏的——”見他把劍死死抱住瞪著自己的樣子,明微不禁笑得很惡意,“隻有把你們都賣了,才還得起!”

走出寺之後,月已掛在枝頭,夜風微涼,明微叉著腰大笑兩聲——

呼,欺負他果然讓人心情舒暢。

唔,要不要讓鐵匠給打個鐵牌子呢,似乎從明天之後,他的歸屬權就不屬於他自己的呀,雖然髒了點,不過作為一條護院犬一定會很值得的,經久耐用就是吃得多了點……

作者有話要說:快結束了

激動激動

最近不太敢看大家的留言……

雖然我確實刪掉了好幾段預定要寫的內容

但是關係啊啥的俺都交代了

那啥這篇寫得太累心了啊

我發現我真的不會寫虐文啊

欲與君相約,相忘江湖遠(四)

平日裏霍安青會安於這副邋遢自由的樣子,但是這天他卻不得不聽明微的警告,當然,以他的本性,也是不會錯過這次的決鬥的,畢竟,他是一個劍客,一個出色的劍客,葉微空那樣的對手無疑會讓他熱血沸騰,但是所謂穿著什麼的,想來是被他忽視的。

於是,他隻能在黑夜中苦著臉潛入了鎮上唯一的一家大戶人家,偷了一套還算合適的青衫,就著鎮外沁涼的河水,把自己給打理幹淨了,一頭亂發用一根黛色布條隨意一紮,把胡子刮了個幹幹淨淨,露出他很久沒有見天日的真容來。

再然後,天就差不多快亮了,他隻好匆匆趕去赴約。

辰時,天光已露。

一輪鮮紅的朝陽正從天邊緩緩升起。

從天山的位置看去,太陽升起時的絕豔是一種令人心靈震撼的美麗。

霍安青持劍而立,直到看到那人緩緩走來。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這樣一個對手。隻一眼,那種沉重的壓迫感和淩厲的氣勢連他都忍不住呼吸一窒。

——他、媽、的!他一定是被明微那個混蛋的算計了!

眉峰間卻慢慢滲出他原有的野性和霸氣的劍意來,俊朗的麵容上,一雙眼黑得發亮,唇畔的笑亦緩緩加深,燦爛若天邊剛剛升起的朝陽!

葉微空亦在看他。那人青衫磊落,遠遠看去,便有種瀟灑恣意的隨性,麵容之上,總是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卻予人危險之感,若水之靈動,若風之無羈。

他——顯然與他曾經的對手西門吹雪有著非常大的不同。

——事實上,他不知道的是,明微曾言,像霍安青那樣的無賴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成不了西門吹雪!

“你是葉微空。”他用的是肯定句,語聲清朗,一如他的人。

“是。”

“我是霍安青,隻是霍安青。”他道,“今日一戰,我定不會敗!”是不能敗啊……淚流滿麵……

葉微空居然輕笑,歎氣,“你尚還不是我的對手。”語聲平緩,說的話卻淩厲非常,帶著鋒寒之意,“你把劍看得太重,你尚是在心中有劍的地步,而我,已經心中無劍,我,便是劍!”

霍安青的笑意漸漸沉凝,“就算如此,我還是會贏!”

“哦?”

霍安青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因為,你的心已亂!”長劍出鞘,劍光蓋過了漫天的朝霞。

葉微空麵無表情,隻是一雙寒星般的眼漸漸滲出了殺氣。

霍安青一劍帶著劃破天地的淩厲殺氣,一劍劈來,當世無匹。

葉微空白修長的手一動,腰側一陣清鳴,長劍出鞘,悄無聲息。

心——已亂嗎?

不,我知道這是他的最後一次試探,但仍忍不住有些失落。

這一戰,他未看,走得如此灑脫,毫不留戀,沒有絲毫猶豫。

他早知道,明微非是弱者,必要的時候,他也足夠決斷。

這是在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如果再不作出決定,那他多半會如今日一般,再無任何留戀。

不過——就算如此,我也不會輸!

因為,我是葉、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