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孫臏思忖有頃,長歎一聲,“必是好勝之心害了師弟!穀中之時,師弟處處與我爭鋒,今日見我遠勝於他,心自變了。”
孫臏坐在榻上,任思緒海闊天空,信馬由韁,眼前接連浮出孫機、孫操、孫安、栗平、隨巢子前輩、先生、玉蟬兒、大師兄、蘇秦和張儀等人,越想越是傷感。
胡思亂想一陣,孫臏悲從中來,禁不住滾下淚來。
傷心一會兒,孫臏忽又想起白虎信中所寫的“望將軍速圖脫身之計”,陡然打個驚愣,顧自歎道:“眼下看來,我的價值,隻在這部兵書。一旦兵書寫成,師弟既生此心,必不容我。我既是罪人,又是廢人,且又身在虎穴,師弟若要殺我,就如撚死一隻螞蟻……”想至此處,淚水再出,“唉,眼下淪入這般境地,叫我如何脫身?”
又怔一時,孫臏的思緒再次回到鬼穀,記起臨別之時鬼穀子曾對他諄諄告誡:“你的名字需改一字……可將‘賓’字改為‘臏’字,以使你有所進取……你與龐涓同朝事主,凡事多留一下心眼……”
孫臏眼中淚出,喃喃自語:“先生,您將一切都料到了,隻是弟子愚拙,未能領悟您的苦心。如今弟子身陷囹圄,請先生教我脫身之計。”
語至此處,孫臏靈機一動,陡然想起一事,自語道:“對了,臨別之時,先生付我錦囊一個,囑我於緊要時啟之。眼下當是緊要之時,何不啟之?”
孫臏想定,噌噌幾下脫去身上衣物,撕破內中夾層,從中取出一個錦囊。孫臏手拿錦囊,望空禱告一番,小心翼翼地拆開,裏麵現出一片絲帛,上麵別無言辭,唯有一個大大的“風”字,且沒有居中書寫,而是略偏右下。
孫臏凝視絲帛,良久不得其解。孫臏將絲帛收起,閉目凝神,進入冥思。
有頃,孫臏睜開眼睛,拿出絲帛,擺在麵前,看過一時,口中自語道:“這個‘風’字,究竟有何深意?此絹僅此一字,視其大小,甚是尷尬,若加一字,無處可加,若是不加,先生為何又不居中書寫?”又審一時,心底陡然劃過一道亮光,“此‘風’當是半字,尚有短缺!”
然而,短缺什麼呢?
孫臏再次入冥思,靈機又是一動:“是了!我受刑身殘,久居床榻,當是病人。病人得‘風’,當是此字了!”迅即取過筆來,在“風”字上加上一個“疒”頭,再視此字,剛好寫滿絲帛,點頭道:“風者,‘瘋’也!”
孫臏悟出先生的錦囊授計,擊打火石,點燃油燈,將錦囊、絲帛一並焚之,望空揖拜,泣道:“謝先生教弟子脫身之計。”
及至傍黑,龐涓急來,趨至榻邊,不無焦慮地說:“涓弟剛回府中,聽聞孫兄昨夜一宵未眠,急切趕來。孫兄怎麼了?”
孫臏微皺眉頭,苦笑一聲:“謝賢弟掛念。昨日夜半,臏夢中醒來,頭疼欲裂,竟是難以入眠,是以今日倦怠。”
龐涓不假思索,朗聲應道:“是了。眼下正值冬春之交,季節變換,孫兄體弱,想是受到風寒侵襲。待涓弟召個醫師,為孫兄診治!”
“賢弟大可不必!”孫臏連連搖頭,做出個笑,“今日觀之,已無大礙。午後辰光,臏已熟睡一個時辰,頭疼略減一些,今夜若是無事,明日或就好了。”
“也好。”龐涓見孫臏神情輕鬆,知無大礙,轉過話頭,“聽說孫兄傷口結痂,數日之內將會痊愈,涓弟甚慰。待孫兄痂去之日,涓弟就在府中大宴群臣,為孫兄慶賀!”
“臏是罪人,不便太過鋪張!”
“對對對,”龐涓迭聲道,“孫兄所慮極是。這樣吧,涓弟隻請殿下與梅公主如何?”
“謝賢弟厚愛。”
龐涓將目光轉向幾上的竹簡,拿過幾片,匆匆讀過,轉頭問道:“孫兄,寫好幾篇了?”
“此書共有一十三篇,臏寫十餘日了,僅成八篇,甚是慚愧!”
龐涓放下竹簡,笑道:“孫兄不可急切,慢慢寫來就是。”
“賢弟放心,”孫臏應道,“待臏傷愈之時,即可下榻。餘下篇目,不消數日,當可一揮而就。”
“有勞孫兄了!”
接後幾日,正值春耕大忙。魏惠王親率百官至郊野扶犁躬耕,夜宿逢澤別宮。龐涓自是全程陪同,至第六日方回。
剛一回府,龐涓就與龐蔥匆匆趕赴孫臏小院,見孫臏兩手抱頭,端坐榻上,表情甚是痛楚。
龐涓大驚,急問:“孫兄,你……這是怎麼了?”
孫臏一語不發,有頃,指指腦袋,再次閉目。
龐涓看看幾案上的竹簡,見仍未多出一片,眉頭微皺,退出小院,回到自己書房,使龐蔥召來範廚、醫師、婢女、男侍等人,逐一詢問。
婢女稟道:“這幾日來,孫將軍日日都嚷頭疼,有時疼得抱頭捶胸,未曾寫下一字。”
龐涓轉向範廚:“孫將軍飲食如何?”
範廚叩道:“回稟主公,孫將軍飯量陡然增大,平日四菜一湯,孫將軍吃不過一半,隻此幾日,孫將軍每頓幾乎全都吃光。小人無奈,隻好加大供量。”
龐涓凝住眉頭,在屋中連踱幾個來回,停住步子,問老醫師道:“孫將軍傷情如何?”
醫師叩道:“回稟大將軍,孫將軍左膝之痂昨日已落,右膝之痂今夜當落。昨日後晌,孫將軍已經試著下榻,以兩手撐地移動數步。照醫理上說,孫將軍外傷已是痊愈。”
“孫將軍何以頭疼?”
“草民隻醫外傷,頭疼屬於內傷,草民醫術膚淺,看不出病因。”
“嗯,”龐涓點頭道,“這也有理。”
老醫師又道:“孫將軍既已痊愈,請問大將軍,草民是否可以回鄉探望老母?”
“你可以走了!”龐涓點點頭,轉對龐蔥,“老先生醫治孫將軍有功,再賞五金!”
老醫師連拜幾拜:“謝大將軍重賞!”
龐蔥吩咐範廚、婢女領他前去賬房,支取五金,見他們走遠,轉對龐涓道:“大哥,孫將軍確實是突患頭疼,前日小弟就說為他請個醫生,孫將軍想是怕添麻煩,隻說無事。小弟去問醫師,他說單從脈相上看,並無大礙,小弟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龐涓略想一下,對龐蔥道:“再觀一夜,若是明日孫將軍依然頭疼,就請醫師診治!”
“小弟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