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聽一曲絕響,蘇秦悟治世長策(1)(3 / 3)

軒裏村的蘇秦早已是洛陽城郭、鄉野的話題。出奔六年回來,析產賣地、高車赴秦後又落荒而歸之事,更成為鄉間茶坊的談資。此番又拿錐子紮大腿,經過蘇厲妻的張揚,就如一陣風兒般迅速傳遍周圍鄉邑。

古城河南邑位於洛水西岸,是西周公封邑。這日後晌,在河南邑南街的一個老茶坊裏,一群閑人圍坐在坊中大廳,邊品茶邊聽座中一人神侃。

那人約四十來歲,個頭精瘦,兩手比劃,眉飛色舞:“諸位聽了,這年頭當真是啥個奇事都有。你們聽說不,伊水東有個伊裏邑,伊裏邑北有個軒裏村,村中有戶姓蘇的,喚作蘇虎——”

有人急不可待地插話:“說恁細幹啥,不就是軒裏蘇家的那個二愣子嗎?他又咋了?”

“咋了?”瘦男人白他一眼,“你要知道,你來說!”

那人咂咂舌頭,不再吱聲。

瘦男人壓住他的話頭,品口茶,掃視眾人一眼:“你們誰還知道?”

“知道啥哩?”門外走來一人,劈頭問道。

眾人回身一看,是附近一個闊少,趕忙起身揖禮。精瘦男人也起身哈腰,媚笑道:“是啥風把陸少爺吹到這處貧寒地方來了!”

陸少爺嗬嗬一笑,擺手道:“免禮了,免禮了!坐坐坐!”撩起錦袍,揀了顯要位置坐下,望向瘦男人,“你方才說啥來著?”

眾人皆坐下來,瘦男人揖道:“回少爺的話,小人在說,軒裏村蘇家那個二小子,讀書讀瘋了!”

“哦?”陸少爺大感興趣,趨身問道,“是咋個瘋的?”

“這……”瘦男人欲言又止。

陸少爺從袖中掏出一把銅錢,“啪”的一聲擺在幾案上,對小二道:“小二,上茶,今兒本少爺請客,人人有份,這是茶錢!”

小二收過銅錢,為他沏上一壺茶。眾人再次揖禮,陸少爺回過禮,再將目光轉向瘦男人:“說下去,那小子咋個瘋了?”

瘦男人這才呷一口,不無誇張地打手勢道:“嗬,要問咋個瘋的,少爺聽我細細道來。蘇家二小子,名喚蘇秦,打小就是個怪人,整日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六年前,他阿大好不容易為他娶房媳婦,這小子呢,剛拜完堂,還沒入洞房,人卻尋不到了。此人一走就是數年,去年總算回到家裏,蘇老漢以為他回心轉意,滿心歡喜,分家析產,誰想他拿到地契,一轉手就將自己名下的十五畝田產賣了。聽說是賣給裏正劉家,得金三十。各位聽聽,那地是周天子賞賜蘇家祖上的,全是上好田產,那小子卻隻賣出三十金,隻有二愣子才幹得出來。這小子用三十金置買高車大馬、裘衣錦裳,風光無限地前往秦國,結果呢,前後不過三個來月,高車大馬不見了,裘衣錦裳不見了,那小子穿著老秦人的黑棉襖,背了個破行李卷兒打道回門,把個蘇老漢氣得當場中風,這不,成個癱子了。”連連搖頭,長歎一聲,“唉,人哪!”

陸少爺怔了下:“聽這半晌,那小子沒瘋呀!”

“沒瘋?”瘦男人瞪眼說道,“有好房子不住,娶來新媳婦不睡,整日裏跟一條黑狗住在露著天的草棚裏,臉也不洗,衣也不換,一個月來從不出門,要麼傻坐,要麼自說自話,一眼看上去,頭發亂蓬蓬,胡子黑茬茬,三分像是人,七分像是鬼。這且不說,我剛聽說,他還拿鐵錐子紮大腿,紮得兩腿血淋淋的,少爺你說,他這不叫瘋叫啥?”

陸少爺急問:“他為啥拿錐子紮大腿?”

瘦男人順口應道:“聽說是他在捧讀竹簡,讀得困了,就拿錐子紮。”

“嗯,”陸少爺連連點頭,“這故事好。待會兒回到家裏,講給老頭子聽去。老頭子一天到晚逼我讀書,我要叫他看看,讀書讀成這個樣子,究竟有個啥好?”略頓一下,陡然想起什麼,拿眼掃一圈,“聽說這幾日茶坊裏來個琴手,他要彈琴,連牛羊都流眼淚,可有此事?”

瘦男人點頭。

“人呢?”陸少爺四處張望。

瘦男人朝門口處努努嘴,眾人也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那兒。陸少爺抬眼一看,果見那裏蜷縮一個衣裳襤褸的老人。老人的眼皮眨動幾下,掙紮著站起身子。

見是一個老乞丐,陸少爺眉頭微皺,自語道:“我道是個體體麵麵的琴師呢,咋能是個討飯的?”轉頭望向瘦男人,似是不相信,“那個琴師可是此人?”

瘦男人再次點頭。

陸少爺眉頭再皺一下,張口叫道:“嗨,老家夥,本少爺隻顧聽這一樁奇事,差點將正事忘了。我家老頭子聽說你彈琴彈得神,叫本少爺請你府上彈幾曲,”從袖中摸出一把銅錢,揚手拋到老人跟前,“這是賞錢,你點好了!”

琴師似是沒有聽見,睬也不去睬他,更沒有看那一地的銅錢,隻是佝僂起身子,吃力地站起來。瘦男人匆匆起身,趕過去扶住琴師。琴師看他一眼,彎腰拿起琴盒,抱在懷裏,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

陸少爺急了,起身追上幾步:“老家夥……不不不,老先生,你站住!”

琴師仍未睬他,顧自朝前走去。

陸少爺又追幾步,大叫道:“老先生,本少爺賞你一金!不,三金!”

琴師仍舊沒有頓住步子。

陸少爺一怔,猛一跺腳,朝琴師的背影“呸”地啐出一口:“我呸!你個老東西,不識抬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