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與子之步出宮門,一乘駟馬戰車早在恭候。禦手放好踏腳凳,候立於側。
子之朝蘇子拱手道:“在下奉旨與蘇子共商大事,此處嘈雜,在下誠意邀請蘇子前往一處偏靜地方暢敘,望蘇子賞光。”
“恭敬不如從命。”蘇秦拱手回禮。
“蘇子請!”子之退至一側,手指軺車,禮讓道。
“將軍先請!”蘇秦回讓。
子之微微一笑,攜蘇秦之手同登車乘,禦手揚鞭催馬,馳過宮前大街,閃過一個又一個高門大宅,在一處極為偏僻的私宅前停下。
子之先一步跳下來,擺好腳凳,親手扶蘇秦下車,轉對禦手道:“請公孫來,就說有貴客!”
禦手也不答話,轉過車身,揚鞭一揮,一溜煙似的馳走了。
蘇秦打眼一看,麵前竟是一處極普通的農家宅院,草舍土牆,既無門樓,也無門房,更無門人。院門處的一扇柴扉倒是精致,一條淺黃色的獅子狗隔著那柴扉搖尾狂吠,看它的那股興奮勁兒,顯然不是如臨大敵。聽到吠聲,草舍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四五歲大的女孩子小跑出來,看到蘇秦,忙又縮回去,躲在門後,露出一隻圓圓的小腦袋向他們張望。不一會兒,一個年輕貌美的胡服女子急步走出,張口欲叫,見有外人,麵色緋紅,用手捂住嘴唇,款款幾步,近前挪開柴扉,謙卑地退至一側,躬身候立。女孩子也跟出來,怯怯地站在女子身後。
柴扉一打開,急不可待的小狗就躍撲上來,衝子之好一番親熱。子之彎腰安撫它幾下,對蘇秦拱手道:“蘇子,請!”
這兒既不像農家,又不像客棧,更不像茶館。蘇秦思忖有頃,仍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指著柴扉道:“將軍,這是——”
子之卻不解釋,伸手道:“此處偏靜,可以敘話。蘇子,請!”
蘇秦不無狐疑地走進屋子,環顧四周,見裏麵是一處三進宅院,雖不奢華,收拾得卻是整潔,一應物什應有盡有。二人走至上房,在大客廳中分別坐下,隻將主位空著。不一會兒,胡服女子端上茶水,順手拉上女孩子,趕至灶房燒菜煮酒去了。
蘇秦心中正自嘀咕,外麵車馬再響。
子之忙朝蘇秦道:“快,公孫來了。”
蘇秦不知公孫是誰,急與子之起身迎出,未及院門,公孫噲已從車上躍下,疾走過來。子之迎上去,嗬嗬笑道:“公孫來得好快喲!”
姬噲亦笑一聲:“將軍這兒難得客來,今有貴客,姬噲自是不敢怠慢了。”望向蘇秦,“將軍,這位可是貴客?”
“正是。”子之手指蘇秦,對姬噲道,“來來來,末將介紹一下,這位是聞名列國的洛陽士子蘇秦。”指著姬噲,轉對蘇秦,“這位是公孫噲,當今殿下的長子。”
聽到是殿下的長子,蘇秦跪地欲拜,被公孫噲一把扯起:“蘇子免禮!”
蘇秦改拜為揖,拱手道:“洛陽蘇秦見過公孫!”
姬噲亦回一揖:“姬噲見過蘇子!”
三人回至客廳,姬噲也不推讓,坐於主位,子之、蘇秦於左右分別坐下。
姬噲笑對蘇秦道:“蘇子好麵子,將軍此處,非一般人所能登門哩!”
“哦?”蘇秦將周圍的簡陋陳設掃了一眼,佯作一笑,“敢問公孫,都是何人能登此門?”
姬噲又是一笑:“據噲所知,在此燕地,能登此門的迄今為止共是二人,一是在下,再一個就是你蘇子。”
蘇秦大是驚訝:“此又為何?”
“因為這是將軍的私宅。”姬噲嗬嗬一笑,“將軍有個怪癖,從不將他人帶至家中,除非是知己。”
蘇秦大吃一驚,扭頭望著子之,似是不可置信:“將軍的私宅?”
子之微微一笑,點頭道:“正是在下寒舍。”
蘇秦猛然想起什麼:“方才那女子——”
“是賤內。那個孩子是膝下小女。”
“蘇子有所不知,”見蘇秦一臉驚愕之狀,姬噲笑著插進來,“將軍夫人可不是尋常人物,出嫁之前,是東胡大王的掌上明珠呢。”
“是胡人的公主?”蘇秦又是一怔,“公主情願住在這個草舍裏?”
“沒辦法喲!”子之攤開兩手,半開玩笑道,“誰讓她嫁給子之這個窮光蛋呀!”
蘇秦肅然起敬,喟然歎道:“大將軍身為燕室貴胄,更在朝中位極人臣,生活起居竟還如此儉樸,若非在下親眼所見,萬難相信!”
“是在下露醜了,”子之微微抱拳,不無抱歉道,“家室寒磣,是以少有外人光顧。今在宮中聞聽蘇子高論,在下斷知蘇子不是外人,方才冒膽帶蘇子前來。”
“唉,”蘇秦搖頭歎道,“不是將軍露醜,是蘇秦見笑了。不瞞將軍,蘇秦遊走列國,見過不少達官顯貴,無一不是錦衣玉食,高門重院,以大將軍之貴之尊,竟然保有如此品性,實出在下意料。”
“唉,”子之這也斂起笑容,喟然歎道,“在下也是血肉之軀,何嚐不樂於錦衣玉食?可——”眼睛望著地上,黯然神傷,“蘇子有所不知,燕國地處貧寒,災害頻仍,民生疾苦,度日艱難,許多人家甚至隔夜無糧,子之每每見到,心痛如割。不瞞蘇子,比起平民百姓來,在下有此生活,已夠奢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