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噲大概也是第一次聽聞子之吐露心跡,大是震撼,當即斂起笑容,垂頭自思。
蘇秦肅然起敬,抱拳揖道:“將軍能以百姓疾苦為念,實乃燕人之福啊!”
“比起蘇子來,”子之亦還一禮,“在下實在慚愧。在下所念不過是燕人疾苦,蘇子所念卻是天下福祉。一個是燕人,一個是天下,兩相比較,在下心胸小蘇子多了。”
“是將軍高看蘇秦了。蘇秦不過是空口誇談,將軍卻是從實在做起。有將軍在,合縱有望,百姓有望,天下有望啊!”
“謝蘇子誇獎!”子之抱拳謝過蘇秦,將頭轉向姬噲,“公孫,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姬噲正在冥想,聞聲打個驚愣,抬眼望向子之,似是不知所雲。
子之笑道:“是這樣,末將邀請公孫來,是想與蘇子共議燕國長策。”
“這個不難。”姬噲點頭道,“不過,將軍需先應下姬噲一事。”
“公孫請講。”
“姬噲有意與將軍為鄰,在此搭建一處草舍,大小、陳設就與將軍的一般無二,不知將軍意下如何?”姬噲極其誠摯地望著子之。
“這——”倒是子之感到驚異了。
“怎麼?”姬噲急了,“難道將軍不願與姬噲為鄰?”
“不不不,”子之急急辯白,“是末將受寵若驚。”
“這麼說,將軍肯了。”姬噲喜逐顏開。
“肯肯肯。”子之連聲說道,“待末將忙過眼前這一陣兒,就去安排匠人動工搭建。”
“好。”姬噲轉對蘇秦,“蘇子,可以議事了。”
蘇秦正欲回話,外麵傳來腳步聲,子之夫人備好肴酒,親自端上。三人一邊飲酒,一邊敘談,竟是越談越投機緣,不知不覺中,天已大黑。子之吩咐掌燈再敘,三人一直聊至天明,遠遠聽到上朝鍾聲,才把話頭打住。
早有車輛候在門外。三人洗漱已畢,趕至宮中。
燕文公當殿頒旨,晉封蘇秦為客卿,賜官服兩套,府宅一處,駟馬軺車一乘,金三百,奴仆十五人。想到子之尚住土屋草舍,東胡君上的公主竟無一名侍女,蘇秦大是汗顏,再三叩辭,文公隻不準許,傳旨散朝。
眾臣散去,燕文公獨留蘇秦前往書房,複議天下大勢及合縱方略。君臣二人談至午後申時,蘇秦見文公已現倦容,作禮告退。剛出殿門,又有老內臣候在外麵,引他前去驗看君上新賜的宅院。
這是一處高門大院,是前司徒季府,位於達官顯貴集中居住的宮前街的最中間,在豪門裏也算顯要。季韋仙逝之後,季青將家人盡數遣散,順手將房產及所有物什轉讓於先父的下屬兼好友雷澤。前幾日武成君攻城,雷澤一家內應,事泄之後,男丁盡死於東城門下,女人尚未自盡的,盡數充為官奴,家產也被盡數抄沒,府宅便賜予蘇秦了。
老內臣與蘇秦步入院中,老內臣派來的家宰聽到聲響,打聲口哨,院中立即轉出六男八女十四個臣仆,加上家宰,剛好一十五人,齊刷刷地跪在地上。
老內臣使人抬上兩隻箱子,一箱是官服,另一箱是三百金,全部打開來,讓蘇秦驗看。
是的,橫在麵前的就是富貴,是他曾經追求過那麼多年的富貴。
富貴說來就來,來得又是如此簡單快捷。
蘇秦望著兩隻箱子,望著跪倒在地的十五個臣仆,望著這一大片極盡奢華的房舍和後花園,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甚至沒有聽到老內臣都在對眾臣仆吩咐什麼,隻感到他在大聲訓話,眾臣仆在不斷叩頭,然後就是老內臣朝他拱手作別,轉身離去。
蘇秦本能地送出府門,在門口又站一時,返回院中,見家宰與眾臣仆仍舊跪在地上,大是惶急,擺手道:“快,快起來,你們老是跪著幹什麼?”
家宰謝過恩,朝眾臣仆道:“主公發話了,大家起來吧。從今日起,大家各司職分,侍奉好主公。有誰膽敢偷懶,家法伺候!”
眾臣仆謝過恩,家宰指揮幾個力大的將兩隻箱子抬回屋中,接著過來候命。
蘇秦在廳中靜坐有頃,陡然想起什麼,對候在身邊的家宰道:“帶上金子,備車!”
“請問主公,帶多少金子為宜?”家宰看出主人新貴,還不太適應,稍作遲疑,小心翼翼地補問一句。
“隨便吧。”蘇秦順口應道。
“這——”家宰麵現為難之色,微微皺眉。
蘇秦從袖中摸出一隻袋子,遞給家宰:“那就數一數袋裏的銅板,一枚銅板,一塊金子!”
家宰應聲喏,雙手接過錢袋,轉身去了。不一會兒,家宰返回,身後跟著兩個年輕女仆,各捧一隻托盤,上麵是一套官服。
家宰哈腰道:“回稟主公,袋中共有一百枚銅板,小人已備百金,放在車中了。主公若是出行,請更衣。”
蘇秦看一眼嶄新的官服,再回看自身,兩相對照,身上所穿陳舊不堪,跡痕斑斑,與這高門大宅、駟馬軺車甚不匹配。比照一時,蘇秦苦笑一聲,搖頭笑道:“穿習慣了,還是不換為好,走吧!”話未說完,人已動身,走向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