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宰急跟上來,先一步趕至君上所賜的駟馬車前,放好踏腳凳,扶蘇秦上車,自己縱身躍上車前禦手位置,回頭問道:“主公欲去何處?”
“老燕人客棧。”
天已近黑,四周茫茫蒼蒼。
新官邸與老燕人客棧雖在同一條街,卻有一段距離。因戰亂剛過,蘇秦一路馳來,見到好幾戶人家均在舉喪,不時可聞悲悲切切的哭泣聲。
眼見前麵就是老燕人客棧。蘇秦擺手止住,跳下車來,對家宰道:“你在此處候著,我自己過去。”
蘇秦緩步走入客棧,一進大門,大吃一驚,因為院中也在舉喪,中堂擺著一具黑漆棺木,堂後設著靈位,沒有哭聲,隻有三個年輕人身著孝服跪在堂前。
蘇秦疾走幾步,趕至靈位前細看牌位,方知是老丈過世,一下子蒙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朝靈位跪下,連拜幾拜,淚水湧出。
跪過一時,蘇秦起身走出,不一會兒,手提一個禮箱再次進來,拜過幾拜,從箱中摸出一塊又一塊金子,擺出一個大大的品字。跪在一邊的小二大睜兩眼,不無驚異地傻望著那堆黃澄澄的金子,用肘輕推袁豹。
袁豹、壯士也挪過來,挨蘇秦跪下。
蘇秦含著淚水,轉對小二:“拿酒來,在下要與老丈對飲幾爵。”
小二抱來酒壇,袁豹拿出老丈的兩隻銅爵。
蘇秦斟滿,舉爵道:“老丈,在下與你對飲一爵,先幹為敬!”一口飲下,將另一爵灑在靈位前。
蘇秦自說自話,與老丈一人一爵,連幹三巡。袁豹用極其哀傷的聲音輕聲吟道: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歸。
袁豹將這兩句古老的民謠反複吟唱,蘇秦、壯士聽得淚水流淌,情不自禁地跟著吟唱起來:“燕山之木青兮,之子出征;燕山之木枯兮,胡不歸……”
不知唱有多久,蘇秦擦把淚水,轉頭問道:“袁將軍,老丈是怎麼走的?”
袁豹泣道:“聽這位仁兄說,是在東門戰死的。”
不待蘇秦詢問,壯士就將老丈赴難的前後過程細講一遍,不無感歎地說:“在下遊走四方,見過不少豪傑誌士,真令在下感動的,卻是老丈!”
“是的,”蘇秦點頭道,“老丈是燕人,是老燕人!”有頃,轉向壯士,“前番見麵,過於匆忙,在下還未問過壯士尊姓大名、家住何方?”
壯士抱拳道:“在下自幼父母雙亡,不知名姓,在趙地番吾長大,少年時遇異人傳授異術,能於三十步外飛刀鎖喉,番吾人叫我飛刀鄒,想是在下祖上姓鄒了。”
蘇秦驚問:“壯士遇到的是何異人,還能憶起嗎?”
飛刀鄒沉思有頃,點頭道:“是個中年人,全身衣褐,武功高超,劍術甚是了得。他遇見在下時正值隆冬,在下衣著單薄,住在山神廟裏,全身冷得發抖。他先脫下身上衣服讓在下穿,又給在下吃的,後來傳授在下飛刀之術,講解兼愛,囑托在下行俠仗義,善待他人。”
聽到“兼愛”二字,蘇秦已是猜出八九,點頭道:“壯士所遇,想是墨家弟子了。他沒有說出自己名姓?”
壯士搖頭道:“他不肯說,隻讓在下稱他先生。待在下學會飛刀,先生就走了。那時在下年紀尚幼,隻知學藝,不會刨根問底。”
“壯士又是如何遇到賈先生的?”
“不久前,在下在邯鄲街頭與搭檔表演飛刀鎖喉,得遇賈先生,對他甚是敬服。先生贈送在下一匹好馬,叫在下為蘇子送信,說是那信關係萬千人的生死存亡。在下二話沒說,當即飛馬趕來。”
“幸虧壯士來得及時。”蘇秦拱手謝道,“敢問壯士,今後可有打算?”
“還能有何打算?回邯鄲繼續賣藝去。”
“賣藝隻能換口飯吃,非壯士所為。壯士難道不作其他考慮,譬如說,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人生大業?”
“轟轟烈烈?”飛刀鄒睜大眼睛望著蘇秦,“是何大業?”
“合縱。”
“何為合縱?”飛刀鄒、袁豹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問道。
蘇秦緩緩解釋道:“這麼說吧,合縱就是製止征伐,就是讓眾生和解,就是善待他人,行兼愛大道。”
看到麵前整齊擺放的一百塊金子,飛刀鄒已知蘇秦得到燕公重用,朗聲說道:“在下願意跟從蘇子,行合縱大業。”
“蘇先生,”袁豹遲疑一下,輕聲問道,“在下能否加入?”
“袁將軍,”蘇秦頗為驚訝地望著他,“殿下那兒做何交代?”
“殿下——”袁豹的眼中滾出淚花,“殿下已經革除在下軍職,趕走在下了。”
蘇秦思索有頃,點頭應道:“將軍願意跟從在下,再好不過了。待葬過令尊,你可與鄒兄一道,前往在下府上,我們兄弟三人結成一心,鼎力合縱。”
袁豹拿袖抹去淚水:“謝先生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