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宮東宮的正殿裏,太子槐不無焦躁地來回踱步。
靳尚站在一邊,哈腰低頭,兩隻漂亮的眼珠兒緊緊盯住太子槐的腳後跟,隨著他踱步的幅度滴溜溜地來回轉動。
太子槐的腳步放緩下來,漸漸頓住,轉向靳尚:“陛下正在氣頭上,你叫本宮如何為他說話?”
“回稟殿下,”靳尚仍舊低垂著頭,嘴唇卻在微微啟動,“無論如何說話,殿下都必須說話,眼下也或許隻有殿下能夠說話了。”
“本宮為何必須說話?”
“因為昭陽這麼陷害張子,隻能有兩個解釋,要麼是出於無知,要麼是別有用心。”
昭陽顯然不是無知之輩,太子槐不假思索,直盯靳尚:“說吧,他是何用心?”
“明裏是為令尹之位,暗裏是在挑釁殿下。”靳尚直入死穴。
“挑釁本宮?”太子槐走前一步,逼視靳尚。
“正是。”靳尚稍稍抬頭,語氣肯定,“張子是殿下請回來的,昭陽心知肚明,仍要設套,臣以為,這就是目無殿下,公然挑釁。”
“他為何要挑釁本宮?”
“為昭氏一門。張子之才高出昭陽不止十倍,這一點不消微臣評說。殿下向與屈氏、景氏族人過往甚密,獨與昭氏有隙。昭陽心知肚明,是以慫恿陛下,遠遣張子治理越國。景舍過世,令尹之位空缺,昭陽正自得意,卻聞張子回來,奉的又是殿下旨意,當作何想?”
太子槐長吸一口氣。
“殿下,”靳尚侃侃言道,“於昭陽而言,景舍之位誌在必得,張子橫插於前,又是殿下舉薦,叫昭陽如何不驚懼?昭陽深知,此時不動手除去張子,待殿下承繼大統,昭門更無出頭之日了,這才背水一戰,作亡命之搏。”
“愛卿所言在理,隻是——”太子槐又踱幾步,眉頭凝起,“本宮看過訴訟,幾乎無懈可擊。”
“是啊,前後觀之,這個圈套極是周密,依昭陽之才,斷也想不出的。”
“對,對,”太子槐連連點頭,“如此周密機算,確非昭陽才力所能為也。愛卿可知是何人所謀?”
“秦國上卿陳軫。”
太子槐大是驚愕,情不自禁地“哦”出一聲,兩眼緊盯靳尚。
“微臣探知,”靳尚不急不緩,“此人自前年由秦赴郢,就住在昭陽府宅斜對麵。臣還探知,昭陽晉獻陛下的那個白姬,就是陳軫從秦國帶來的。陳軫在府中密養兩年,突然於此時獻美,其心可疑。”
太子槐再次踱步,有頃,頓住步子:“陳軫與張子素不相識,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張子?”
靳尚略略一怔,垂首應道:“臣也不知。不過,以臣推測,張子既是大才,若是見用於楚,必對秦國不利。陳軫既與昭陽相善,理自應為昭陽謀劃。可惜如此大才,千裏迢迢奔楚,為楚立下蓋世奇功,卻不明不白地死於暗算,當是楚國之悲。再說,有朝一日山陵崩,殿下執掌大柄,身邊若無張子籌策,豈不是個缺憾?”
靳尚利舌如矢,句句中在太子槐心扉。
太子槐再無遲疑,凝眉有頃,抬頭問道:“依愛卿之見,本宮該當如何行事?”
“陛下所失,不過是一塊寶玉。張子以一人之力,得越地數千裏,此功當可抵過。殿下可懇請陛下,求他看在張子滅越這樁功勞上,赦免張子死罪。隻要張子留得一命,就有戲文可唱。若是張子死於非命,一切全都沒了。”
太子槐又踱幾步,眉頭一動:“有了!起駕章華台!”
“臣遵旨!”
靳尚備好車駕,揚鞭催馬,載太子槐馳向章華台,叩見威王。
威王仍在震怒,但氣頭已過,態度較昨日明顯緩和。
太子槐趨前叩道:“兒臣叩見父王!”
“你是為張儀求情來的吧?”威王開門見山,冷冷問道。
“兒臣不敢,”太子槐再拜,應道,“兒臣以為,和氏璧是我鎮宮之寶,張儀竟敢在眾目睽睽下將其竊走,其心可誅,罪在不赦!鑒於此案重大,且又涉及上柱國昭陽及數十位嘉賓,兒臣甚想親審此案,叩請父王恩準!”
威王思索一時,點頭道:“也好。你可代寡人問問張儀,寡人待他不薄,還打算委他以重任,他為何恩將仇報,做此苟且之事?”
“兒臣遵旨!”
太子槐領完禦旨,匆匆趕至司敗府,聞知項雷正在刑室裏審問張儀。
項雷是昭陽生母江君夫人的娘家親侄,也即昭陽表弟。鑒於此案通天,且又涉及昭氏,項雷甚是用心,嚴刑拷問,一心欲逼張儀認罪,供出和氏璧下落。項雷施出種種酷刑,張儀卻是生就的倔脾氣,且又委實受屈,死不招認。
張儀昏死數次,又被冷水澆醒,試用新的刑具。太子槐趕到時,張儀又一次昏死在刑台上。項雷喝令鬆刑,獄卒連潑數遭冷水,張儀仍舊沒醒。項雷一怔,拿手指在張儀的鼻孔前擋了下,見仍然有氣,令人將他抬下刑台。
正在此時,太子槐在靳尚諸人的陪同下,大步走進。
項雷見是太子,慌忙跪叩:“微臣項雷叩見殿下!微臣不知殿下光臨,有失遠迎,請殿下降罪!”
太子槐掃一眼躺在地上如死人一般的張儀,心裏一揪,沉臉問道:“將他打死了?”
項雷應道:“回稟殿下,犯人隻是暫時昏死過去。”
太子槐鬆了口氣:“沒死就好。招認了嗎?”
項雷連連搖頭:“此人嘴硬,死不招認!”
太子槐掃一眼張儀:“既不肯招,就抬下去吧。要好生照料,切莫讓他死了。”
“微臣領旨!”項雷應過,急令獄卒抬走張儀,傳獄醫急救。
太子槐走到主審台前,在席上坐下:“拿供詞來!”
項雷遞上供詞。
太子槐審看一時,又要來案卷,細審有頃,轉對項雷:“有副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