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可曾有人尋過孫子?”公孫衍突然問道。
公子華搖頭。
“若是不出在下所料,蘇秦此來,不會不去救他。孫子這麼推托,抑或與此有關。”
“是了!”公子華一拍大腿,“蘇子初到那日,當街向他下跪。蘇子眼下聲勢顯赫,又是他的故知,孫子自是信他,也必指望蘇子救他。”
“公子快去,日夜盯牢孫子,不可輕舉妄動。”
是夜,淫雨雖停,烏雲卻未退去,天色黑漆漆的,如倒扣一隻鍋蓋。
三更時分,廟門悄悄閃開一道細縫,不一會兒,孫臏以手撐地,從門內出來。早已候在附近暗處的飛刀鄒飛身閃出,將他背在身上,快步而去。
走有一時,飛刀鄒來到一處院落。周圍並無人家,顯然是座獨院。門開著,樓緩迎出,四顧無人,接他們進去,迅速將院門關上。
蘇秦聞聲迎出廳堂,與樓緩一道將孫臏架下來,攙進廳中。飛刀鄒返身退出,在院門外候立。樓緩亦走出去,順手關上房門。
屋裏亮著火燭,但所有的門窗均被密封,外麵一點也看不出來。
見孫臏已在席上坐好,蘇秦也坐下來。二人相視,誰也沒有說話。有頃,蘇秦首先打破沉默,顫聲道:“孫兄,你……受苦了!”
孫臏的嘴角淡淡一笑,微微點頭。
蘇秦搖頭歎道:“在下是在趕去邯鄲的途中得知此事的,在下……萬未想到,事情會是這樣。”頓了一下,“孫兄,你……恨龐兄嗎?”
“當然恨!”孫臏笑道,“開始那幾日,恨得咬牙!後來,後來漸漸不恨了。”
“為何不恨了?”
“想通了唄。”孫臏說得很慢,“說到底,師弟也不容易。隻是他想得太多了。”沉吟一時,又補一句,“為他自己。”
蘇秦肅然起敬,拱手道:“孫兄修為已至此境,在下歎服!”
孫臏苦笑一聲,拱手還禮:“這算什麼修為?聽之任之而已。”
“唉,人生在世,”蘇秦再次拱手,油然歎道,“能夠做到隨遇而安才是修為,是真正的大修為啊。”
“隨你說吧,”孫臏嗬嗬笑笑,轉過話頭,抱拳道,“幾個乞兒都有夜間出恭的毛病,在下不能待得過久,免得多生枝節。”
蘇秦點頭,將合縱方略及近日赴魏的情勢約略講過,抬頭道:“孫兄,按照常理,合縱於魏有百利而無一害,可——魏王、龐涓不消說了,惠施、朱威竟也反應冷漠,實令在下不解。”
孫臏思忖有頃,緩緩說道:“從大處看,列國縱親是悲憫之道,既有大愛,也是可行,不失為解決天下糾紛的上上之策。至於魏室反應冷淡,在下以為,原因不難理解。”
“請孫兄指教。”蘇秦眼中放光,傾身問道。
“依蘇兄方才所講,”孫臏說道,“合縱旨在謀求三晉合一,與燕結盟,從而實現以弱抗強,達到勢力製衡,強製和解。”
“正是。”蘇秦連連點頭。
“三晉縱親,旨在對抗齊、楚、秦三個大國。魏國朝臣皆不熱心,必是有所顧慮。他們或許會問,既然三晉可以縱親,齊、楚、秦為何不能橫親?”
“在下對此也有考慮,”蘇秦解釋道,“在下的步驟是,首先合縱三晉與燕國,然後至楚,邀請楚國入縱,從北冥到江南,皆成縱親,將秦、齊兩國東西分隔,逼其不敢妄動。”
“嗯,”孫臏笑道,“這要好多了。不過,在下在想,即使五國合縱,將秦、齊排除在外,也似不妥。南北為縱,東西為橫。南北合縱,如一字長蛇,假使東西連橫,就如攔腰兩截棍子,這在用兵,當是大忌。一旦開戰,長蛇勢必瞻前顧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左支右絀,首尾難顧。”
蘇秦身子更是趨前:“孫兄之意是——”
“善搏擊者,絕不會腹背樹敵,”孫臏侃侃說道,“蘇兄既然合縱五國,何不再加一國,將齊國也納入縱親,六國合一,以秦為敵。六國縱親,內可無爭。秦有四塞之固,苛法之威,列國縱有強兵,亦無可加害,天下勢力由此製衡,豈不是好?”
蘇秦閉目沉思,有頃,拱手道:“聽孫兄之言,如撥雲見日矣!”
孫臏拱手回禮:“蘇兄過譽了。”
“哪裏是過譽?”蘇秦由衷讚道,“孫兄隻此一言,已高在下多矣!”轉過話頭,不無關切地望著孫臏,“孫兄,在下此來,還有一事,就是設法營救孫兄。假使孫兄逃出此地,欲去何處?”
“齊國。”孫臏不假思索。
“齊國甚好!”蘇秦緩緩點頭,“孫兄若有此意,待三晉縱成,在下就去齊國,一來說服齊國入縱,二來為孫兄做些鋪墊。”
“謝蘇兄了。”
“隻是,”蘇秦略作遲疑,“此事尚需再候一些時日,委屈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