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髡樂嗬嗬地走到場上,朝眾人鞠躬一圈,拱手致禮,指著田嬰繼續調侃:“老朽正在邯鄲逍遙自在,突然接到上大夫急函,說是老蒙子有事,約老朽速來。老朽以為有何好事,乘了駟馬之車,緊趕慢趕,原本三個月的途程,二十日就趕到了——”
從邯鄲趕至臨淄,駟馬之車走二十日如同蝸牛,淳於髡卻計劃走三個月,且講得一本正經,眾人再笑起來。
淳於髡被打斷,隻好停頓一下,見笑聲住了,才又接道:“老朽來了,老蒙子卻睡去了。你們說說,老朽與他,好歹也有十年未見,老朽好不容易奔他來了,老蒙子倒好,撒手睡去了!老朽難受幾日,後來也想明白了。人這一生,早睡晚睡,長睡短睡,好睡賴睡,都是個睡,老蒙子玩得困了,先自睡去,本也無可厚非。這樣一想,心裏也就不難受了,隻是多少覺得,老蒙子這樣做,不夠仗義。老友來看他,縱使要睡覺,至少也得打聲招呼才是!”
淳於髡說出這幾句,既情真意切,又透徹脫俗,真正顯出了他的功力。在場諸人無不敬佩,即使公子卬,也是服了,兩眼眨也不眨地直盯住他,不住點頭。
淳於髡看到全場靜寂,所有眼睛無不盯視他,光腦袋又是一晃,轉過話鋒:“陛下舍不得老蒙子,甚想留住他,陡發奇想,舉辦這個論壇,並要老朽主持。老朽嘴碎,又受不得約束,本欲婉拒,可想起老蒙子,隻好應下了。老朽從未主持過論壇,不過,老朽在想,顧名思義,論壇貴在論字,論字貴在爭吵。老蒙子不說爭吵,說是爭鳴。鳴字就是鳥叫,這個字用得妙。一個鳥叫,叫鳴,眾鳥湊到一起叫,叫爭鳴。就衝這個鳴字,我就服了老蒙子。諸位佳賓,諸位鳥友,此時此刻,大家齊聚此地,在老蒙子跟前爭鳴,老朽別無所請,隻請大家抻長脖子,亮開喉嚨,直抒胸臆,鳴所欲鳴。鳴得好,鳴得響,鳴得讓人服氣,就是雄的。反過來,鳴得不夠響,不叫好,讓人不服氣,就是雌的——”
“雌”字剛一落下,全場再笑起來,響起掌聲。
淳於髡打了個手勢,眾人止住笑,聽他繼續說道:“在下又想,既是爭鳴,就得有個主題,不然東家說驢,西家說馬,扯不到一塊。這場論辯是送老蒙子的。老蒙子一生,為學為人,皆以天下為己任。老朽既為主持,也就獨斷一次,為今日之辯確定一個主題:天下治、亂!”
場上又起一陣掌聲。
“古今天下,不治則亂,因亂而治。不過,”淳於髡再次晃晃光腦袋,轉過話鋒,“老朽所好,不在天下治亂,隻在率性逍遙。今日強論治亂,頗是難為。所幸天無絕人之路,老朽正自發愁,忽然看到一人。此人也以天下為己任,有點像老蒙子。不同的是,此人不僅鼓噪呐喊,更在身體力行,這點勝老蒙子遠矣。老朽興甚至哉,誠意讓賢,隆重薦他登壇主論!諸位有何能耐,盡可與他爭個雄雌!但待雄雌定下,老朽既是祭酒,就得請酒一場,不過,老朽隻請雄的,不請雌的。酒是百年老陳,可飄香十裏,是老朽特意從邯鄲帶過來的!”
淳於髡嬉笑調侃,一波三折,眾人一邊大笑,一邊將眼珠子四下亂掄,不知他要薦的是何方高人。
淳於髡重重咳嗽一聲,步下論壇,徑直走向人群,在蘇秦麵前站定,朝他深鞠一躬:“老朽淳於髡見過四國特使蘇秦先生!”
所有人皆吃一驚,所有目光齊向蘇秦射來。
由於這日皆穿麻服,蘇秦諸人又麵生,眾人均未看出來者是誰,隻是從最後入場及在場心預留空位等跡象推知其身份顯赫,萬未料到他們竟是四國合縱特使,且領頭之人,更是遐邇聞名的蘇秦。
對淳於髡的突然發招,蘇秦似是早有所料,起身回一大躬:“晚生見過淳於前輩!”
淳於髡拱手道:“老朽唐突,有請蘇子登台賜教!”
蘇秦回揖道:“前輩抬愛,晚生恭敬不如從命!”
淳於髡嗬嗬一樂,伸手攜住蘇秦:“蘇子,請!”
蘇秦也不推辭,跟隨淳於髡走至壇上。
場上再起一陣掌聲。
掌聲過後,淳於髡指指台子,笑道:“此台隻能站一人,蘇子上來,老朽就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