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髡晃下光腦袋,緩緩說道:“蘇子之才,草民不敢妄忖。不過,草民有個比照,陛下或感興趣。”
“哦,是何比照?”
“當年鄒子以琴喻政,得陛下賞識,用其為相。草民素知鄒子善琴,對其為政之才放心不下,特別登門,以隱語問政。”
威王大感興趣,傾身說道:“此事倒是新鮮,寡人未曾聽你說起過呢!”
淳於髡笑道:“雕蟲小技,口舌之逞,不足道矣。”
“快說,夫子是如何問的?”
“草民問他,‘子不離母。’”
“子不離母?”威王輕聲重複一聲,凝眉苦思,有頃,抬頭問道,“鄒愛卿對以何語?”
“民不離君。”
威王一拍大腿:“對得好!還有何問?”
“草民又問,‘上梁不正下梁歪。’鄒子對以‘君上不明天下暗。’草民再問,‘狐白之裘,不敢補以羊皮。’鄒子對以‘治國之臣,豈可混以不肖!’”
“好好好!”威王連聲誇道,“就這些了?”
“草民的最後一問是:‘萬獸逐一鹿,鹿不得生,獸不得食。’”
“鄒子何對?”威王急問。
“百官治一隅,民不得安,官不得養。”
威王在幾案上重重擂一拳道:“好鄒子,對得好哇!”
“是的,”淳於髡點頭道,“鄒子之對,草民心悅誠服,知他不僅擅琴,亦擅政治,陛下用他,是用對人了。”
“是啊,”威王油然歎道,“沒有鄒子,就沒有齊國今日之治啊!”略頓一下,“咦,方才夫子說是有個比照,比照何在?”
“昨日論辯時,草民以同樣言詞再問蘇子,亦想試一試此人才具——”
“好夫子,絕了!”淳於髡的話音未落,威王就已興奮地截住話頭,“先說‘子不離母’,蘇子何對?”
“君不離民。”
威王長吸一口氣,仰頭思忖良久,點頭:“嗯,好對!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聖君不可離民!下麵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如何應對?”
“天道不健人道艱。”
“狐白之裘,不敢補以羊皮呢?”
“德和天下,不可雜以淫邪。”
“最後一句呢?萬獸逐一鹿,鹿不得生,獸不得食。”
“百主爭一天,天不得寧,主不得安。”
“百主爭一天,天不得寧,主不得安。”威王喃喃重複一聲,微微閉眼,陷入深思,有頃,抬頭望向淳於髡,“蘇子與鄒子所對迥然不同,兩相比照,夫子以為孰勝一籌?”
“草民隻言比照,不敢妄斷。不過,昨日論辯,蘇子已中頭彩。”
“嗯,蘇子當中頭彩。”威王點點頭,看一眼辟疆,轉對田嬰道,“愛卿可以知會四國特使,就說寡人已得空閑,明日請他入宮,討教縱親摒秦之事。”
田嬰拱手道:“微臣領旨!”
淳於髡、田嬰雙雙告退。
望著他們的背影漸去漸遠,威王思忖有頃,轉對辟疆,問道:“疆兒,你也說說,老夫子的隱語,鄒子與蘇子所對,孰勝一籌?”
“老夫子、父王方才不是皆有明斷了嗎?”辟疆應道。
“寡人是在問你!”
“兒臣以為,蘇子之對更勝一籌。”
“蘇子為何更勝一籌?”
“鄒子隻以齊國為念,當是國才,蘇子是以天下為念,當是天下之才,兒臣是以認為,蘇子之見勝過鄒子。”
“你說得不錯,”威王緩緩說道,“二人之中,若是隻選一人,何人堪用?”
“蘇子。”辟疆不假思索。
“不不不,”威王連連搖頭,“是鄒子!”
“父王,此為何故?”辟疆大惑,瞪眼問道。
“若是天下為公,誰為我們田氏?若是天下無爭,何能光大祖宗基業?蘇子之論,過於高遠,可在稷宮議論,不堪實用。”
“這……”辟疆越發不解,“既然不堪實用,父王為何還要約見蘇子,加入縱親?”
“因為黃池之恥!”威王幾乎是一字一頓,聲音從牙縫裏迸出。
辟疆仍是一頭霧水,迷茫地望著威王:“父王——”
“疆兒,”威王換過臉色,微微一笑,“這件事兒,你慢慢悟去吧!”
三日之後,齊國大朝。齊王當廷宣詔,齊國加入縱親,依前麵四國慣例,拜蘇秦為上卿、齊國合縱特使,賜稷宮府宅一座,黃金五百,仆役三十名,使上大夫田嬰世子田文為合縱副使,晉爵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