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蘇秦舌戰稷下群士,齊王入縱(4)(1 / 3)

田駢點頭:“蘇子既倡大道,又以天子禦民,以法齊民,請問蘇子,道與法孰重?”

“道行於世,則貧賤者不怨,富貴者不驕,愚弱者不懼,智勇者不欺,諸民心悅誠服;法行於世,則貧賤者不敢怨,富貴者不敢驕,愚弱者不畏懼,智勇者不敢欺,諸民因懼而服。在下由此認為,法不及道。”

田駢再次點頭,追問道:“春秋之時,仁義並未全廢,禮樂並未全亂,孔丘卻不可忍,遊走列國,倡道德,行仁義,結果是處處碰壁,惶惶如喪家之犬。今蘇子再倡大道,豈非步孔丘後塵嗎?”

蘇秦輕歎一聲,緩緩應道:“孔丘碰壁,非道德、仁義之過,是用方不當也。道德仁義行於太平之世,不行於亂世。行於亂世者,唯力與勢也。在下今日倡導合縱,旨在製衡、導引天下勢力,使天下息爭歸靜,而後再以禮、樂、名、法、刑、賞諸術使天下歸治,然後再歸於仁義、道德,複建太平聖世。工有次第,事有緩急,當下急務,不是倡導道德,而是製衡天下勢力,消弭戰亂,使天下不敢起爭。”

田駢敬服,抱拳揖過,回身坐下。

挨他而坐的尹文子起而揖道:“齊人尹文求教蘇子!蘇子既以道禦天下,在下就與蘇子論道。依據天道,圓者之轉,非能轉而轉,不得不轉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世風日下,非能下而下,不得不下也;人存私欲,非能存而存,不得不存也。自春秋以降,人心不古,私欲橫溢,道德式微,皆為天道運動。蘇子合縱以求大同,而大同必祛私欲。蘇子以強力克製私欲,豈不是逆道而動嗎?”

蘇秦回過一揖,微微笑道:“在下久聞尹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幸甚!在下以為,尹先生所論,有失偏頗。以在下所知,天行健,道生萬物而不彰功。先師老聃曰,‘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在下是以斷之,天道並不存私。存私者,人也。再說,上古之人可守天道,今世之人為何不能?”

尹文子歎服,揖首而退。

再後麵,接子、季真子、許行等各派稷下先生及一些暫無門派的遊士依序上場,就天下合縱及治亂等各有所問,蘇秦見招拆招,見式拆式,應對如流,在場先生與學子無不歎服。

看到再也無人上場,淳於髡晃晃油亮的光頭,緩緩走至台前,拱手揖道:“齊人淳於髡向蘇子求教。”

看到淳於髡出場,眾人皆笑,場上氣氛輕鬆起來。同時,所有目光也都盯視過來,因為誰都知道,這是壓軸戲。

“前輩請講!”蘇秦回了一揖。

“蘇子學問高深,善講大道,老朽說不過你。老朽粗淺,就以俗人俗物出對,蘇子須以治世之道應答,可否?”

聽到此話,眾人皆是一震,意識到淳於髡要說隱語了。隱語即問此答彼,手法上有點類同於《詩》中的比和興,要求即問即答。齊相鄒忌善玩隱語,當年以琴喻政,博得相位。隱語玩的是急智,甚難應對,何況是當眾回答隱語大師淳於髡!

被逼到此處,蘇秦已無退路,隻好斂神說道:“晚生願意受教!”

淳於髡緩緩說道:“子不離母。”

眾人無不深吸一口氣,紛紛將目光盯向蘇秦。

蘇秦微微閉目,思忖有頃,沉聲應道:“君不離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天道不健人道艱。”

“狐白之裘,不敢補以羊皮。”

“德和天下,不可雜以淫邪。”

“萬獸逐一鹿,鹿不得生,獸不得食。”

“百主爭一天,天不得寧,主不得安。”

後麵幾句,蘇秦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對出,且在意境、用詞、對仗等方麵皆是精妙,眾人無不喝彩。

淳於髡微微一笑,深深揖道:“蘇子果然是曠世奇才,老朽佩服!”轉對眾士子,“諸位先生,諸位士子,老朽問完了,你們還有何問?”

眾人麵麵相覷,再也無人起身。

淳於髡嗬嗬笑道:“看來,今日之鳴,雄雌已經敲定了!”轉對蘇秦拱拱手,“洛陽人蘇秦,走,隨老朽陪老蒙子喝酒去!”

場上爆出雷鳴般的掌聲。

翌日辰時,彭蒙出殯,葬於十多裏外的稷山。逾千學子及朝中官員,外加看熱鬧的臨淄市民,送葬隊伍熙熙攘攘,從稷宮一直綿延到稷山,排場勝過宮室。

葬過彭蒙,田嬰與淳於髡推開雜務,急至宮中,正巧太子也在。

田嬰將論辯及葬彭蒙之事細細奏報,齊威王兩眼微閉,聚精會神地聽完,思忖有頃,轉對淳於髡問道:“老夫子,依你慧眼觀之,蘇子之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