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華緩緩說道:“孫將軍不肯赴秦,我們隻能來硬的。”從幾案下摸出一隻竹筒,遞給範廚,“這是蒙汗藥,晚上送飯時,你可混進食物中。待孫將軍昏迷,我們迅即動手,將他背回店中,明日淩晨,待城門打開,我們就離開大梁,趕赴秦地。”
範廚接過竹筒,兩眼猶疑地望著公子華。
“還有,”公子華早已猜出他的心事,接著說道,“範兄的家小,今日即走。我這就安排車馬,範兄馬上回家安頓。除了那壇陳酒,範兄什麼都不可帶,若有鄰人問,就說串親戚去了。待到秦地,一應物什,皆有我照應。範兄若不嫌棄,亦可住在我府中,我聘請範兄為大廚。”
範廚趕忙起身,連連叩道:“小人謝秦爺了!”將竹筒置入飯盒,告辭出去,走有幾步,複退回來,“秦爺,小人想起一事。”
“範兄請講!”
“食物是否也讓幾個丐兒吃?”
“嗯,”公子華點頭道,“還是範兄想得周到!藥全放上,讓那幾個丐兒睡上兩日,免得明日醒來,壞我大事!”
範廚應過,急回家中。不一會兒,果有馬車趕至。範廚將酒壇搬入車中,騙婆娘說,她的父親病危,希望見她最後一麵。婆娘是韓國人,自入門之後,從未回過家門,得知此訊,信以為真,急不可待地領了兩個孩子,坐上馬車,哭哭啼啼地出城去了。
黃昏時分,範廚熬好一罐稀粥,將藥倒入粥中,烙出兩隻蔥油大餅。為使他們多喝稀粥,他特地在蔥油裏稍稍多放了鹽巴,又鹹又香,甚是誘人。
天色蒼黑,範廚妥善安排好龐涓一家的飯食,挎上飯籃,直去南街口。這些日來,因有孫臏在,幾個乞兒也被養得刁了,無論天晴天陰,皆不乞討,一到吃飯時候,就會眼巴巴地坐等範廚上門。
這一晚也是。遠遠望到範廚在暮色蒼茫中搖晃過來,幾個乞兒無不歡叫一聲,迎上前去,搶奪他手中的籃子。範廚護住籃子,朝每人手中塞一塊烙餅,直進廟中,在孫臏麵前放下籃子,拿出一塊香餅,雙手遞上,笑道:“孫將軍,看小人做了什麼好吃的!”
孫臏沒有去接,頭也不抬,不無傷感地長歎一聲:“唉,有好吃的,就讓娃子們吃吧!”
範廚怔道:“孫將軍?”
聽到喊聲,孫臏微微抬起頭來,望向範廚。
範廚見孫臏的眼裏閃著淚珠,大是驚異:“孫將軍,您怎麼了?”
孫臏搖頭道:“範廚啊,這幾年來,在下能活下來,得虧你了!在下……在下……”哽咽起來,以袖抹淚。
因有公子華的預言,範廚忖知孫臏將要遠赴齊國,是在向他訣別,當即跪下,泣道:“將軍,您不要說了。小人這一生,能夠侍奉將軍,是祖上修來的福分。”抹去淚水,舀出一碗稀粥,雙手捧上,“將軍,這是小人特意為將軍熬的稀粥,請將軍品嚐。”
孫臏接過來,端在手上,望著稀粥,淚水滴入碗中,怔了一時,再次搖頭,將碗放下,輕歎一聲:“範廚啊,在下實在喝不下。你起來,讓在下好好看看你。”
範廚見狀,甚是著急,卻也不好硬勸,隻好坐起來,望著孫臏。旁邊是個油燈,上麵因有燈花,不太明亮。孫臏摸到一根剔牙用的小竹簽兒,撥去燈花,端過油燈,輕聲說道:“來,近前一點,讓在下好好看看範廚。”
範廚朝前挪了挪。孫臏將燈移近範廚,細細端詳。範廚心裏一陣感動,眼裏盈出淚花。正在此時,幾個乞兒走進來,因吃下鹹餅,口中幹渴,各自拿出破碗,爭搶著舀那稀粥。
許是稀粥熬得太好,幾個孩子不消幾口就已喝完,再次來舀。範廚急了,脫身護住粥罐,拿出幾塊大餅:“去去去,一人吃一塊餅,吃完再來分粥!”
幾個孩子拿過餅,咬過幾口,又要舀粥。
範廚再次製止,孫臏說道:“範廚,他們願喝,就讓他們喝吧。”
幾個孩子得到指令,不及範廚回話,將罐子硬搶過去,紛紛倒去。稀粥倒空了,最小的一個沒有舀到,哭叫起來。
孫臏道:“孩子,來,伯伯這裏還有一碗。”
那孩子不由分說,上來就端,範廚一手將他推開,護住碗道:“去去去,你們都喝了,孫將軍喝什麼?”瞪眼責備幾個大的,“瞧你們這點德性,給弟弟勻點!”
幾個大的隻好蹭過來,勻出稀粥給小乞兒。
範廚將稀粥雙手捧上,跪求道:“孫將軍,喝吧,再不喝,粥就涼了!”
孫臏接過來,再次放在席上,搖頭道:“範廚啊,你別勸了,在下不餓,喝不下。”
範廚大急,叩頭道:“孫將軍,範廚求您了,喝吧,你若不喝,範廚……範廚……”
見範廚表現怪異,孫臏倒是一怔:“範廚,你……怎麼了?”
“小人……”範廚抹去淚水,緩緩泣道,“小人沒什麼,小人隻求將軍喝粥,是小人特意為將軍熬的,將軍不喝,小人……小人心裏難受!”
孫臏點點頭,輕歎一聲:“好吧,在下喝,你快起來,待會兒在下一定喝。”
範廚不依,雙手端起,懇求他當場喝下。
孫臏拗不過,隻好接過粥碗,肚子真也餓了,放在唇邊,咕咕幾聲一氣喝下。範廚拿袖子抹了一把額上滲出的汗珠,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孫臏喝完,放下粥碗,拱手欲謝範廚,忽見一個孩子扔下飯碗,歪倒於地。孫臏大是驚愕,尚未反應過來,另外幾個孩子也相繼倒下。孫臏大驚,急對範廚道:“範廚,快,孩子們這是怎麼了?”
範廚扭頭一看,也是呆了。孩子們橫七豎八,一一歪倒於地,碗中稀粥早被他們用舌頭舔了個幹幹淨淨。想是藥料下得太猛,孩子年齡又小,經受不住,因而反應過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