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有一個又神氣、又好聽的名字——殷鴻飛。
可是,“青龍鎮”上的居民都習慣叫他——阿飛。
阿飛是個二十出頭。活力充沛、粗壯精實的年輕小夥子。他有一股與眾不同,親切又迷人的獨特魅力,叫人打從心底對他產生好感。
平常他就靠打獵為生。阿飛的捕獵本領是鎮上數—數二的。在鹿群的發情期,他很巧妙地用竹葉做成哨子,發出類似雌鹿的鳴叫聲,引誘成熟的雄鹿上當,前來送命。
即使在大雪紛飛的隆冬日子,他仍然有法子在山上獵到野雞和山豬。
這樣的日子是無憂無慮又充實的。
直到有一天,他為了追捕一頭珍貴而罕見的銀狐,不慎摔下了山崖,他的一生,也從此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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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墜之勢如此之快,阿飛連眼睛都睜不開,耳際盡是獵獵的山風,他雙手亂揮,卻什麼也捉不到!
突然間——
一陣錐心刺骨、火辣辣的疼痛從腰際傳來,那是被凸出的荊棘劃傷腰脅所致。
也幸虧這一蕩、一偏,他的下墜速慢了許多,接著“碰”地一聲脆響,他的頭撞上了一塊大青石,身子跟著落地。
他覺得頭一涼,立時流下許多黏黏熱熱的液體。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他逐漸暈沉,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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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
阿飛慢慢睜開眼,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清秀、蒼白、閃著淚光的女人麵孔。
“姊……”他小聲微弱的叫喚著,眼前這女子是殷憶柔,阿飛的姊姊。
“姊……這裏是不是天堂……”
“傻瓜……這是我們的家,你沒事了,謝天謝地……”殷憶柔緊緊握住阿飛的手,眼淚撲簌籟掉下。
殷鴻飛還想說話,卻覺眼皮好重好重,又昏睡了過去。
半個月後,殷鴻飛完全清醒了過來。
雖然還不能下床任意走動,但是他已經可以開口說話,坐起身子。
“姊……我真的喝不下了……”
“再多喝一碗吧,這雞湯我足足熬了二個時辰。”
阿飛不忍拂逆姊姊的好意,硬起頭皮再喝下一碗。
他自幼父母雙亡,和姊姊相依為命。殷憶柔是阿飛最敬愛最不願意傷害的人。
這時候,外頭有人在敲門了。進來的是—位二八年華的姑娘家,她是阿飛遠房的表妹玉惜。
“飛哥,你醒了?”玉惜也帶來傷藥和人參補品,微笑道:
“我這就把這些補藥拿去燉,你等著啊……”
阿飛急道:
“不要了,我才剛喝過。”
“要的,怎麼不要呢?你的傷還沒好,應該多補一些哪……”玉惜微笑對殷憶柔點頭,逕自去後頭燉藥熬湯。
殷憶柔望著玉惜離去的身影,轉對阿飛笑問道:
“阿飛,你看玉惜怎樣?”
“很好啊……”
“她溫柔乖巧,又能吃苦耐勞,我如果能有這樣的弟媳就太好了……”
“……。”阿飛沉默,他知道姊姊的意思。
“咦——怎麼不說話?你不喜歡人家嗎?”
“不是,隻是……”
“那最好!”殷憶柔打斷他的話道:
“你年紀不小,也應該成家了。這樣我對死去的爹娘也有個交代……阿飛!你在聽嗎?”
阿飛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翻騰!
他的頭又痛了起采,就像要裂開似的!
殷憶柔驚訝道:
“啊……你的臉好紅!”
殷鴻飛的臉色在刹那間轉為殷紅,紅得就像是要噴血!
也就這時候,玉惜端了一碗熱粥進來——
殷鴻飛無意看了表妹一眼,卻差點跳了起來,驚呼道:
“玉惜。你的頭頂上有團火……·
“什麼?”玉惜楞住。
“有團藍色的火焰在你頭上三尺處!”
“沒有啊。”殷憶柔和玉惜同聲道。
“有的!啊——那火漸漸小了……熄了……”
殷鴻飛的表情正經,不像在說謊。但殷憶柔和玉惜卻連一丁點兒火花也沒瞧見。
片刻後,他原本脹得發紅的臉,又恢複了正常,頭也不疼了。
殷憶柔上前輕摸阿飛的額頭,心疼地道:
“你的頭還痛麼?一定是你眼花看錯了……”
“我看錯了……真是奇怪……”阿飛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的頭上又怎會生出藍色的火焰?
“也許真是幻覺吧。”他自嘲似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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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天下來,殷鴻飛的傷勢又好了許多。
玉惜表妹回省城探親,要半月十天地才會回來。
不知怎搞的,殷鴻飛幾天見不到玉惜,心中起了不安之感,壓得他胸口沉沉的,十分不好受。
是夜。
殷鴻飛沉沉地進入夢鄉,不可思議的怪事也就此發生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叫喚自己的名字。
殷鴻飛陡地睜眼!卻發現置身於鎮外的竹林之中。
——怎麼會到這兒來?
他心中納悶,腳步卻又不自覺地往林中深處移去。
天色陰暗,林子內的風好急好冷,竹葉搖晃響起“咻”、“咻”的刺耳聲,讓人更加不舒服。
然後——他就看見了前方躺在地上的那個女人。
呃,稱為死人要更恰當些。
因為死人的僵硬與扭曲姿勢,往往不是活人能夠擺置出來的。
玉惜秀發披散衣裙皺裂,全身上下一片血汙,腹部有一處巨大的血口還在淌血,令人不忍卒睹。
說時遲,那時快,林中又出現一人!
那是個滿臉橫肉,麵貌凶惡的魁悟大漢。此刻他雙手染血,衣衫不整,帶著一種滿足又疲憊的淫笑,朝死去的玉惜走近。
殷鴻飛恍然夢醒,立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憤怒地嘶叫:
“凶手!禽獸!”
殷鴻飛箭步向前,出拳擊向那惡漢!
這一拳他是拚足了全身氣力,恨不得將那惡漢碎屍萬段。但那惡漢卻恍若未覺,逕自走向玉惜,一把揪起玉惜的頭發,殘忍地在地上拖著走!
殷鴻飛的拳頭竟隻是穿透對方的身子,對方一點也沒有感覺,他撲了空。用力過猛,向前衝出,跌倒在地!
他氣得心肺都要炸開了,想去抱住玉惜的屍體,卻落了空。
“凶手,你別走!”阿飛雙目盡赤,大聲吼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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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阿飛……你怎麼了?”
殷鴻飛在狂叫中醒來,冷汗已濕遍全身。
殷憶柔關心地問道:
“做夢了是不是?怎麼臉色這樣蒼白,我去端壺茶來……”
“不要!”
殷鴻飛奮力站起身子,套上靴子,取下牆上的獵刀和斧頭,就要衝出去!
殷憶柔從背後拉住他道:
“你要出去?不可以……你的傷……”
殷鴻飛推開殷憶柔,大聲叫道:
“玉惜被人害死了,我去砍死那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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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奔走七、八裏路,殷鴻飛的情緒不再那麼激動,而且恢複了冷靜和理智,邊走邊忖道:
——那究竟是夢?還是真?
——如果幻覺,那夢境為何如此逼真?曆曆在目,甚至血腥味都可以嗅得出來?
天說亮還沒大亮,那片竹林子隱約可見。
“既然來了,就看個明白。”他下定決心,快步向前。
終於到了夢境中,見到玉惜慘死的地方。
他雖然沒瞧見屍體,但是看見血,他的眼神便換成冰石也似的森冷光芒。
找到玉惜的銀釵後,殷鴻飛的臉色一變再變,覺得熱血上衝,整個身心在刹那間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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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那凶手並不難。
殷鴻飛精湛的追獵本領是原因之一。就算那惡漢比狐狸還狡猾,比猛虎還凶殘,比毒蛇更險毒,他一樣能找出對方的行蹤。
再者,那惡漢行凶之後,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一時之間也未走遠,就躲在林外不遠的一個老樵夫住處。
殷鴻飛的突然出現,對方亦嚇了一大跳,隨即他又冷眼注視著殷鴻飛,全身同時戒備起來。
殷鴻飛看到對方,胸中的仇恨像是火山般地爆發了出來。
那惡漢瞥及阿飛手中斧頭和獵刀,心虛地道:
“小子,你想幹什麼……”
殷鴻飛雙目泛赤,一字一字地道:
“幹什麼?你還問我幹什麼?你在林中做了什麼事,你這麼快就忘了?你該死!”
“你……”對方驚訝萬分,他的事怎會有人知道?
惡漢既驚且怒,殷鴻飛的獵刀揚起!
銀花閃耀、眩花了惡漢的雙眼!
“哧”地裂帛聲響起。那惡漢胸前頓時殷紅一片。
惡漢心—橫,和殷鴻飛拚鬥起采。
十幾個回合下來,那惡漢又多了不少傷口。
殷鴻飛到底技高一籌,最後,他用玉惜的銀釵刺進對方的咽喉,結束了那惡漢醜陋的生命。
而殷鴻飛自己也因為用力過猛,腰際的傷口迸裂,昏迷過去……
夢裏有洶湧滾蕩的黑雲,有灼亮猝逝的閃電,還有鬼媚般各種妖異的臉孔環轉隱現,黑暗中仿佛來自地獄的幽冥鬼手在拉扯他的頭發,撕裂他的身子。
猛然地一陣痙攣,殷鴻飛自惡夢深淵中醒了過來。
他艱澀又吃力地緩緩睜開眼,看到的是殷憶柔焦灼,關切的眼神。
“姊……這是最後一次,害你替我操心了……我保證下次不會了……真的……”他認真地說著。
“唉——人都回來了,還說這些做什麼?”殷憶柔為他拭去額上的汗跡。
“姊……玉惜的事……”
“你隻管安心養傷罷,等幾天我再告訴你……”
“不要,我現在想聽!”阿飛堅持道。
殷憶柔知道她弟弟的拗脾氣,歎息聲中,說出了一切。
那惡漢原來是越獄潛逃的殺人犯黎老六,在他逃亡到那林子時,見著了急欲趕路返家的玉惜,起了色心,奸殺了玉惜。
之後,他又殺害了那對老樵夫夫婦,將三人的屍首支解破碎,其手段之殘酷,泯滅人性,令人發指。
正當他再度逃亡,放火燒了那木屋,毀屍滅跡之際,阿飛趕到了。黎老六心駭之餘,更是惡向膽邊生,想幹脆再殺掉阿飛,省得一幹二淨。
沒想到,黎老六惡貫滿盈,反而死在阿飛手中。尤其那致命的—擊,是玉惜的銀釵,冥冥之中,報應不爽。
殷鴻飛靜靜聽完了殷憶柔的話,腦中有了一片空白揮之不去。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像玉惜那樣的好女孩為什麼遭此橫禍呢?
殷憶柔見他麵色陰沉,於是鼓起笑容道:
“你啊,先別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
“鎮上最近來了位道法精深的法師哪……人家都說他好厲害,祛邪除妖,收驚鎮魂,無所不通……”
阿飛突然想到自己怎會瞧見別人頂上的藍焰?更奇怪的是藍焰消失了,那人也跟著死去!
是自己眼花嗎?
“阿飛……阿飛……你聽見我的話沒?”
“哦……”阿飛回過神來,淡應道。
“那姓童的法師,改運避凶也有一套,過些日子,等你傷好—些,你和我一起去請他為你改改運……”
“……。”阿飛還是在想那件怪事。
殷憶柔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又不吭聲了?到底去不去呢?”
“姊……,那些江湖術士都是騙人的,你若真的信他,就上當了。”
“你沒去試過,怎麼知道?”
“姊……你別叫我去,我不想哪!”
殷憶柔帶著責備的口吻道:
“阿飛,姊姊的話.你也不聽嗎?”
“不是啊!”阿飛想了想,開口道:
“這樣,等我傷好再說吧……我現在頭又疼起來了……”
“啊!我去拿藥來。”殷憶柔憐惜、關切地說道。
“不用了。”阿飛閉上眼睛道:
“我隻想躺下來,靜靜睡個覺。”
“那好吧,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要講啊.姊姊就在後麵熬藥……”殷憶柔再一次叮嚀道。
“好。”
阿飛欺騙姊姊自己頭疼,心裏有些愧疚。可是他真的想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想想這些奇怪的事,這些怪事的發生都是從他跌落山崖,撞傷頭部開始的……